《“圣武”》
《“圣武”》是鲁迅的一篇随感录,创作于1919年,同年5月15日发表在《新青年》第6卷第5号上,后收录在鲁迅的杂文集《热风》中。同期发表的还有 《“来了”》《现在的屠杀者》《人心很古》三篇及小说 《药》。
这是鲁迅的一篇杂文,文章以犀利的笔触勾勒出历史循环往复的权力本质:所有革命与王朝更迭不过是“刀与火”的暴力置换,其本质始终是君主专制体制的自我复制。鲁迅发现,无论是刘邦“大丈夫当如此”的艳羡,还是项羽“彼可取而代也”的豪言,本质都是对威权符号的原始崇拜。这种对绝对权力的动物性追逐,使得任何新思想传入后都被异化为维护专制的工具。
在权力运作层面,鲁迅指出历史始终处于“圣武”的阴影之下——统治者以暴力威慑维系地位,民众则在生存本能驱使下成为权力的共谋者。所谓“打富济贫”的革命口号不过是改朝换代的幌子,当新贵们用“白骨成丘山”筑起王座时,森严的等级制度与压迫体系立即重建。这种体制具有强大的同化能力,不仅将外来思想“变了颜色”,更将民众塑造成“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的精神奴隶。鲁迅痛陈这种专制传统造就的国民性:虚伪、麻木、卑怯与互害,最终形成“瞒和骗的大泽”。
专制的循环往复,暴力与神圣的永恒配方
君主专制最精妙的统治术,在于将血腥暴力升华为神圣符号。从商周时期的“天命玄鸟”到秦汉的“受命于天”,统治者将屠刀淬炼成传国玉玺,把杀戮演绎为替天行道。这种权力炼金术在明清达到巅峰:锦衣卫的绣春刀镌刻龙纹,东厂的刑具装饰云雷,诏狱的哀嚎与太庙的礼乐构成专制美学的两面。正如鲁迅所言,“圣武”二字恰如其分地揭示了这种暴力神圣化的本质——圣化其名,武行其实。
这种权力逻辑在改朝换代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朱元璋的“驱逐胡虏”与李自成的“均田免赋”,不过是暴力夺权的道德包装。当新朝确立,前朝“逆贼”立即变成今朝“忠烈”,权力话语的魔术师用史笔将屠城美化为“拯民水火”。这种话语体系的精妙之处在于,它使暴力循环呈现出道德进化的假象,实则每个新王朝都在复刻专制的本质。就像永乐帝用方孝孺的鲜血书写《永乐大典》的序言,权力的血腥与文明的璀璨始终如影随形。
君主专制具有类似癌细胞的自我复制能力。科举制度作为专制体系的中枢神经,将天下英才改造成体制零件。唐宋八大家的文采最终沦为奏折上的骈俪,张居正的改革不过是给专制机器更换零件。这种体制的恐怖不在于其残酷,而在于其吞噬一切生机的同化力。正如海瑞抬棺进谏的悲壮,最终成为证明皇权开明的装饰,任何改良企图都被专制体系消化为维稳养料。
这种吞噬性在制度设计上达到极致。明代内阁与司礼监的制衡、清代军机处与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并存,表面是权力制衡,实则是专制核心的防爆装置。当雍正设立密折制度,将告密纳入官僚考核,专制机器完成了最后的进化——它不再满足控制行为,更要阉割思想。这种体制的精密程度,使得法国传教士李明在1696年的信中都惊叹:“中国皇帝管理帝国,就像指挥自己的手指一样精确。”
君主专制最深邃的遗产,是培育出独特的国民精神谱系。八股取士把思想压缩成固定的模具,创造出批量化的体制人格。这种精神改造工程如此成功,以至于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哀叹:“天下之士,有死而无节义者矣。”当知识分子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视为人生圭臬,整个社会的精神脊梁已被专制铁砧锤打成适应跪拜的弧度。
所以说,我们一直在鲁迅笔下“暂时做稳奴隶的时代”与“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的两种命运中循环,根本走不出来。
站在当代回望,君主专制的幽灵仍在制度缝隙中游荡。破解这道历史难题的关键,在于认识到君主专制不仅是制度遗产,更是文化基因。它像地质层中的放射性物质,持续释放着影响力。从黄宗羲“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萌芽,到严复“自由为体”的启蒙呐喊,知识分子的精神突围始终在与这种基因搏斗。当我们今天重读《“圣武”》,不仅要看到鲁迅批判的刀光剑影,更要听见那穿越时空的警示:文明的真正进步,始于对权力本能的驯服。这种驯服需要制度创新的勇气,更需要文化基因的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