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濂 || 说错字

徐正濂

别署楚三。1953年生于上海。中国书法家协会篆刻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书法院研究员，中国篆刻艺术院研究员，西泠印社社员，中国书法大厦艺委会委员，上海市书法家协会顾问等。出版有《当代中青年篆刻家精选——徐正濂卷》《徐正濂作品集》《徐正濂篆刻》《西泠印社中人——徐正濂卷》《徐正濂篆书篆刻》《徐正濂篆刻评改选例》《徐正濂篆书楹联选》《徐正濂篆书选》《诗屑和印屑》《抱华精舍来鸿录——钱君匋先生师友信函漫解》等数十种。

说错字

文︱徐正濂

浙派篆刻的创始人丁敬在67岁那年，刻了一方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篱”字，从竹从离，在楷书里当然是不错的，但在篆书中值得商榷。文字发展是一个流变的过程，篆书时代的文字，很多已经不用了，楷书时代则又生成了不少新的文字，这些新文字根本就没有“篆体”。创作上要碰上这样的文字怎么办？我主张，不得已可以造字，如“篱”这样拼凑偏旁部首，就算是一种合理的手段。但有一个必要的前提：这个字，确实篆书中没有！而“篱”字，篆书中是有的，只是它不以“竹”下“离”的面目出现，而是从木、从也。

清莫友芝《木部笺异》：“《说文》无篱字，杝即篱也。”唐高僧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四引《通俗文》：“柴垣曰杝，木垣曰栅。”意为用柴禾扎起来的叫篱笆，用木料制作的称栅栏。其实我们从篆书字形上也可以看出：“杝”就是篱笆的象形。倒是后人多事，将其改成形声加会意，然而又不精当！篱笆必须要竹子做吗？从一个印人的角度来说，在实际创作中，“杝”也会比“篱”可能更容易出效果。所以基本可以判断，丁敬前辈并非故意要刻成有争议的“篱”，乃是不知道有“杝”的存在。

“物外日月本不忙”是丁敬的学生蒋仁所刻，从“心”、从“亡”，确是楷书的“忙”。篆书中也确实有腾挪部首的成例。但“心”移到“亡”下，则又与“忘”字相混淆，所以先要确定是“不忙”还是“不忘”。好在此印留有边款，注明是唐代韩愈的句子，经查原句为“穷探极览颇恣肆，物外日月本不忙”，则此字确实为“忙”。但“忙”字却另有篆体，不能以楷书来模拟。篆书的“忙”字为上“亡”下“明”，此字既作“翌日”解，也同于“忙”。段玉裁《说文解字注· 明部》：“朚，即今之忙字，亦作茫，俗作忙”。所以蒋仁也刻错了。“亡”通于“无”，无（亡）心就要“忘”事，说得通；忙和“心”又有什么关系？搭不上。而没时间（亡日月），那才叫“忙”，古人的文字训义很精当。金石文字学在晚清兴盛起来。丁敬、蒋仁所处雍正、乾隆时期，精通文字学的篆刻家确实不多，所以前期浙派篆刻中，文字舛误确实存在。后来渐渐考究严谨起来，但也偶有疏忽，比如吴昌硕。

“园丁家在竹洞号竹楣”是吴昌硕为韩国友人闵泳翊所刻。“号”不仅仅是“號”的简体，还是它的古形，可以说简化为“号”乃是一种回归。问题出在吴昌硕对此字训义的理解上。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谓：“号，痛声也”；下部的“丂”，许慎解释为“气欲舒出，上碍于一也。”气不能舒畅，现在常说的郁闷，所以要用“口”来“号”一下，来宣泄来排解。至于“号”后来作“號”，段玉裁解释为“虎哮声厉，故从虎”。此字的关键在于“上碍于一”。“丂”的下部为（怨）气之象形，必须要上部之“一”压住它，不得出头，才能形成“号”的情境和条件。而吴昌硕此印“号”字下部的气已经突破“一”了，不“碍”就没有号的必要。所以，吴昌硕此处不小心把训义弄反，恐怕未必成立，有待商榷。

徐正濂篆刻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