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首《早安隆回》让湘中小城隆回走红。1969年,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模范退役军人、江苏省镇江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二大队副大队长罗金芳出生于此。他从潇湘腹地走出,参军、考学、提干、转业、从警,将青春奉献给了镇江,用瘦小的身躯筑起了“金城汤池”。

年过半百,清瘦、微驼,头发白了一大半,身高刚过1.65米。外表看起来,他毫无“排爆兵王”的气质。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一次次穿上70多斤重的排爆服拆除爆炸物,又是如何靠铲挖手抠排除了数千枚废旧炸(炮)弹。然而,算上部队16年工兵经历,转业后又干了19年的安检排爆工作,这位“邻家大爷”和爆炸物已打了35年交道。


迎接“未知”

2006年,罗金芳从部队转业,选择加入了公安队伍。

在部队10多年,罗金芳一直与地雷、炸药相伴,从未有过闪失,但他深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所以转业后除了排爆岗位,他觉得干什么警种都行。

但罗金芳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很快落空。

当时,正值镇江市公安局组建特警支队,急需排爆专业人才,领导翻看罗金芳档案时一眼相中了他:“就他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罗金芳虽有顾虑,但毅然服从。妻子郭翠娥虽不理解,却也拗不过他的决心。他安慰妻子,设备先进了,干排爆工作安全系数更高了。但他内心清楚,社会上的排爆充满未知,远非部队制式爆炸物可比。社会上的排爆,谁也搞不清遇到的是什么爆炸物品,犯罪分子更不可能告诉你,他自制的炸弹是何种类型,里面放了多少炸药,又该如何拆除销毁。

选择成为排爆民警,这一切都是罗金芳要独自面对的“不确定”。从此,郭翠娥又继续开始过上了为罗金芳“担惊受怕”的日子,而且这一过就是19年。

每次成功处置涉爆警情后,罗金芳最渴望的,就是回家与妻女一起吃个饭。对普通人而言,这是日常;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温馨时刻。

摸准“脾气”

凭借在部队时积累的丰富经验,罗金芳迅速适应了排爆民警的工作。他幽默地说:“我熟悉炸药的‘脾气’,它们也会对我‘友好’。”19年来,他处置了350余起涉爆警情,手工拆除包裹炸弹2个、疑似爆炸物16个。

“谁都怕死!但排爆民警如果没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思想准备,是肯定干不好的。”处置每一起警情、每一个疑似爆炸物,罗金芳都是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奔赴现场。


2016年6月30日,罗金芳成功拆除了一枚自制拉发式爆炸装置。当天,市民李先生收到一个可疑快递,发现木盒内装满玻璃碎片,立即报警。

“大家都退后!这可能是一枚真正的爆炸装置!”疏散群众后,罗金芳利用设备检测,判明该木盒为一枚自制拉发式爆炸装置。如何处置这枚爆炸物?罗金芳和领导、徒弟们产生了分歧。按照处置规则,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用“水炮枪”进行摧毁,可罗金芳偏要选择手工拆除,这可把领导和徒弟们都吓了一跳。

尽管领导和徒弟们反对,但罗金芳据理力争,坚持手工拆除。罗金芳道出了自己的“深思熟虑”:进行手工拆除,爆炸物得以保留,爆炸装置上可以提取到嫌疑人的指纹,对后续办案有一定的支撑。此外,拆除这样一个真正的“炸弹”,也能给徒弟们更加深刻直观的学习机会。最终,他凭借高超技艺和冷静判断,成功化解了危机。

现场“解剖”

35摄氏度的高温下,室外的地表温度至少还要加10摄氏度,若是再穿着70多斤的排爆服作业,可能扛不了多久就晕过去了。想到这些,罗金芳放弃排爆服,改穿30多斤的搜爆服。搜爆服之所以轻便,缘于只有胸口处有一块特制钢板,其他部位也只比防弹服厚一点,哪防得了炸弹啊,但罗金芳自信满满:“X光机检测成像很明显了,里面的结构已经刻在脑子里,拆除这个东西比解剖一只青蛙容易得多!”

他戴上橡胶手套,开始了他的现场“解剖”。起初手不停地抖动,但几次深呼吸后,罗金芳快速调整自己,手抖的频率慢慢低了下来。


他先用老虎钳把露在外面的铁丝打的结解开,轻轻捋直,从洞孔里按进去,松弛拉火装置并使之与盒盖分离,然后打开盒盖,一个完整的炸弹装置就露了出来。罗金芳大脑快速运转,生平所学的全部排爆知识在脑海里快速重整。他取下拉火环,找到拉火绳与引火装置之间的那根线,屏住呼吸,果断剪断,并将发火装置从火药瓶中取出……半个多小时后,这枚炸弹被罗金芳“肢解”,危险解除。

看着瓶内大约300克的火药量,为验证真伪,罗金芳提取了少量的火药样本放在报纸上,让徒弟张红华到墙角边进行验证。随着明火靠近,火药瞬间爆燃,白烟升腾。

罗金芳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如果说几年前排除的那枚爆炸装置因为火药不达标,算是虚惊一场的话,那这次的确称得上惊心动魄了。脱下搜爆服时,他头发一直往下滴着汗珠,身上像是淋了场大雨,衣服全部湿透。“他真的是用生命在给我们上课。”张红华感叹道。

当晚9点多,罗金芳刚回到支队,又接到镇江某市发现另一枚炸弹的消息。他再次赶到现场,拆除后已是深夜12点半。返回途中,他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一天拆除两枚炸弹,两度与死神擦肩……回到办公室,他出发前泡的方便面已经涨出了桶外,桌上还残留着溢出的汤汁。罗金芳坐下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徒弟劝他重新泡一桶,他感叹道:“今天能吃什么,都是人间美味。”

另类“考古”

相比平时少见的疑似爆炸物,战争年代留下的废旧炮(炸)弹可谓数量庞大。罗金芳这些年排除了废旧炮(炸)弹等各类爆炸物3767枚、子弹524发。

这些爆炸物因年代久远,稳定性极差,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爆炸。

2017年4月,镇江某废弃民房内发现大量雷管,因年代久远,爆炸感度发生变化,甚至人体服饰间摩擦产生的微小静电都可能引起爆炸。罗金芳用水浇透全身,一枚枚清点、分类,然后又协同治安部门把1000多枚雷管就地引爆销毁,化解了危机。


2018年3月,镇江某市一牙科诊所改造厕所时,挖出一枚“铁疙瘩”。罗金芳带着徒弟赶到现场,利用仪器在周边探测,警报声不时响起。罗金芳判断,此地废旧炮弹数量较多,分布极为集中,需要逐一清理。他拿来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挖。挖到废旧炮弹时,用手轻轻地抠去泥土,装入铺好河沙的专用木箱中。此地位于街巷,居民集中,一旦炸了一个,肯定会引爆其他炸弹,破坏力非同小可。


眼见挖出的废旧炮弹越来越多,罗金芳累得腰都无法直立,徒弟李祖兴、胡大鹏要替换让他休息一会儿。“师父立马拒绝了我们,他说他经验丰富,我们还年轻,坚决不让我们下去。”从中午到晚上,徒弟举着手电筒,罗金芳挖了5个小时,清理出废旧手榴弹、手雷、迫击炮弹、榴弹炮弹头107枚。土坑一直被罗金芳挖到了1.5米的深度,才清理完毕。临行前,房主感叹:“你们这不是排爆,是‘考古’啊!”

创造“神话”

2013年9月的一个深夜,罗金芳正准备休息,突然接到报警:市区老体育馆门前道路施工改造时发现疑似废旧炮弹。罗金芳骑着电动车立马就出发了。

经过铲挖、手扒,罗金芳清理出7枚废旧手雷。他找来一只装砂浆施工用的废旧塑料桶,在桶中铺上细沙,分层装好挖出的手雷。为防止现场还有遗漏,又担心挖掘机贸然施工作业,罗金芳在现场警戒,等待同事携带专业探测设备前来支援。待探测完毕并把这些手雷送至镇江郊区山上专用仓库时,已是次日凌晨4点多,罗金芳一夜未眠。

2018年7月,镇江江边发现一枚重达500余斤、长达1.7米的航弹。这是罗金芳排爆生涯中面临的最大挑战。弹体锈蚀但引信完整,稍有不慎,自己和周围的所有物体都将灰飞烟灭。罗金芳让随行的徒弟、现场群众全部退到安全距离并找好掩体。随后,他拿起钢丝绳,小心地箍在航弹两头,反复多次调整好位置并固定好,然后将钢丝绳挂在吊机挂钩上。当吊机开动、航弹缓缓升起,罗金芳用双手稳稳地扶住航弹,确保平衡度不出现一丝偏差,直到航弹落在专用平台上。整个过程持续了4个小时,罗金芳再次创造了“神话”。

技术“顶流”

在镇江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罗金芳被亲切地称为“老罗”,而在业内,同行们尊称他为“罗老”。56岁的他,是江苏省公安系统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研究成果最多的一线排爆民警,更是安检排爆领域的技术“顶流”。

2023年7月,外市某中学扩建工地发现5枚大型航弹,当地政府紧急发函邀请罗金芳等专家制定处置方案。罗金芳提出的处置方案被专家组认可并顺利实施,再次展现了他的专业水平。

近年来,罗金芳撰写了10余篇数万字的论文,且均被核心期刊和行业高峰论坛收录并获奖。他的论文《关于居民区大规模废旧军事爆炸物五步处置法的实践与思考》获第20届中国安检排爆技术研讨会暨全国防爆排爆高层论坛征文一等奖,论文《无人机爆炸装置的预防及处置对策探析》被中国安检排爆技术专家委员会评为二等奖。

“现在的排爆工作,可不是电影上演的一把螺丝刀、一把老虎钳就能干得了的。科技在进步,我们在学习,犯罪分子也是!我们必须赶在犯罪分子前面掌握新知识新技能,唯此才能万无一失。”这也是罗金芳致力于最新涉爆技战法研究的出发点。

罗金芳不仅是排爆专家,还是安检搜爆领域的专家,曾19次参加国家级重大活动安检搜排爆工作。他的足迹遍布全国,最远到达西藏拉萨,行程数万公里,搜爆面积超420万平方米,排除重大风险隐患23处,培训学警及社会安保人员2000余人次。

2024年9月,第三届全球公共安全合作论坛在江苏连云港举办,罗金芳再次被选中参加安检搜爆工作。尽管当时因训练发生意外造成右脚跟骨粉碎性骨折尚未痊愈,但他未向组织提出任何困难,坚持拖着隐隐作痛、残留十几根钢钉的右脚,奋战了一周多。

特殊“园丁”

这几年,罗金芳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教学传承上。10多年间,罗金芳带过8个徒弟,但安检排爆是一项危险系数极高的工作,有的年轻民警干着干着就转岗了。多年前,排爆团队一度只剩罗金芳一人。


最近几年,罗金芳的排爆团队稳定在4个人。3个年轻徒弟都很好学,罗金芳倾囊相授。罗金芳经常对他们说:“干排爆不好好学、不好好练,不只是对组织和群众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和家庭不负责任。”

在他的指导下,3个徒弟全部获评爆炸防控技术搜排爆专业副高级职称,这样的“豪华”阵容在全国都屈指可数。

2024年,罗金芳安检排爆劳模创新工作室正式挂牌,这是一个集工作教学、理论研究、警务实战于一体的综合型工作室,是全省首家安检排爆工作室,也是唯一的一家。


为了让教学更生动,罗金芳收集、手工制作了59件制式、非制式爆炸物教学模具。这些教学模具,每一件都凝结着罗金芳从事涉爆工作30多年来的心血,也见证了他传奇的排爆生涯。

制作教学模具时,罗金芳经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在电烙铁焊接冒起的缕缕白烟中,他瘦弱的背影显得愈发高大,眼神坚毅而专注。

这些年,罗金芳获得了一些荣誉,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全国模范退役军人、全国公安机关成绩突出个人、江苏最美退役军人……面对这些,他总是谦虚地说:“排爆人的荣誉不是个人的,是属于团队的。”

如今,罗金芳的梦想依然朴实:排爆工作结束后,回家和妻女一起吃个饭。受到多少次立功表彰,从来都不是他追求的目标。

文/仁行 曹伦平 何志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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