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意,我蹲在院子里择韭菜,指甲缝里渗着深绿色的菜汁。灶屋里传来老伴拉风箱的呼呼声,混着柴火气,把刚出锅的玉米饼香送到鼻尖。隔壁院墙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大嫂尖厉的嗓音:"轻点!这可是意大利进口的水晶吊灯!"

二十年前刚嫁过来时,大嫂正抱着双胞胎儿子坐月子。那天我疼得死去活来,接生婆剪断脐带就往隔壁跑,说要给"金孙"送红鸡蛋。我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躺在草席上,听见婆婆在灶间跟人闲聊:"女娃子有啥金贵的,老二家能生就行。"

后来大哥在煤矿当上监工,大嫂在县城开起服装店。他们盖两层小楼那年,我正腆着七个月的身孕给玉米地除草。分家时公婆把三间漏雨的土房分给我们,指着新砌的红砖墙说:"老大要养两个娃,你们多担待些。"我抱着发烧的女儿站在屋檐下,看着大嫂戴着金镯子数钱,百元大钞在太阳底下晃得人头晕。

去年冬天公公走得突然,出殡那天飘着鹅毛大雪。大嫂穿着崭新的貂皮大衣跪在灵堂,哭声比唢呐还响。我跪在潮湿的青砖地上,膝盖冻得麻木,看着她涂着鲜艳甲油的手往火盆里扔纸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她坐月子时,我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出殡后婆婆抹着眼泪说:"我跟老二过。"我们把老屋翻盖成砖房,特意给婆婆留了朝南的暖炕。每天清晨,我都会把熬好的小米粥端到她床头,看着她颤巍巍地数孙子寄来的降压药。有天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当年委屈你了。"我鼻子一酸,想起大女儿出嫁时,婆家给的彩礼被大嫂拿去给儿子买婚房。



今年开春,大哥大嫂突然搬回村。他们把老房子推倒重建,大理石门套比城里银行还气派。大嫂开着新买的越野车回来,后备箱里装满进口水果,见人就分。我蹲在墙根剥蒜,看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指挥工人铺地暖,心里直犯嘀咕:城里大房子不住,跑回这土疙瘩堆干啥?

上周末儿子打电话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妈,你知道大伯为啥回来不?堂姐说他们老两口太作,把女婿家搅得鸡犬不宁。"我握着手机没吭声,想起前几天大嫂炫耀女儿在省城买了别墅,却从没见那辆宝马车进村。

昨天晌午,我去井台打水,看见大嫂蹲在墙根择菜。她穿着真丝睡袍,指甲涂得鲜红,菜篮子里的荠菜沾着露水。"弟妹,"她突然开口,"你说现在的孩子咋这么没良心?"我望着她染烫过的卷发在风里乱晃,想起二十年前她坐月子时,我蹲在灶间给她炖鸡汤的情景。

傍晚时分,村头开来辆黑色轿车。我站在枣树下看着侄子从后备箱搬出成箱的营养品,大嫂堆着笑迎上去。车门关上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下个月我要出差,生活费转你卡里。"轿车扬尘而去,大嫂抱着纸箱站在路中央,脸上的笑像被风刮走了似的。

月亮爬上屋檐时,老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人这一辈子啊,"他望着跳动的火苗说,"就像这灶火,太旺了容易烧着自己。"我往锅里撒了把盐,看着热气把窗户糊得白茫茫一片。隔壁传来电钻的轰鸣,大嫂的笑声在夜空里格外清晰。

夜深了,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想起大女儿出嫁时,我把攒了十年的私房钱塞给她,叮嘱她:"过日子要像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如今她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大嫂的女儿,听说上个月刚离了婚。

鸡叫头遍时,我听见隔壁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大嫂压抑的哭声:"我都是为了你好......"我裹紧被子,突然明白婆婆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人心是杆秤,称得出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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