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短篇小说)
作者/郝继明
【作家/诗人风采】
★郝继明,笔名晓月、星空豪博。出生于1957年1月,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区人。大学文化,退休中学高级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榆阳区诗词学会会员,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学,有散文、诗歌、小说、随笔和专业论文散见于报刊杂志和《腾飞文苑》、《文海情雅》、《陕北诗刊》、《乡土文学》、《山水文苑》、《都市头条》、《三江文学》、《首都文学》、《诗艺国际》、《诗归客》等网络平台。部分诗歌收入《榆阳诗文》《诗典藏》、《诗潮流》等诗集。部分散文被收入《胶东散文年选》、《黄海散文百家作品选》等作品集。
【作家/诗人作品】
年 关(短篇小说)
郝继明
大概是1967年吧,新年将要到了。腊月二十九早晨,一家老少忙里忙外,把家里和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奶奶和妈妈正在忙着做年茶饭。凉粉、糕、油馍馍、黄米馍馍都做了一点。爷爷反复说再穷也要像个过年的样子。前家后继,不要让娃娃们太恓惶了。
吃过早饭 ,我们兄弟几个围着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追赶,要杀了它做年夜饭。
这时候路口来了一头小毛驴,驮着一个瘦小的老头。走到我们跟前,老头抬腿下了小毛驴,口里喊着:羔羔们把狗捉牢,不敢咬了老娘舅。老头打扮得古怪:头上戴着一个瓜皮帽,油腻腻脏兮兮,鼻梁上架着大片眼镜,身上穿着长袍子,外套紫色团花褂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长长的旱烟锅子。看着这模样,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个老娘舅。这不是活生生的地主老财的形象嘛。当时的忆苦思甜教育,给我们打上深深的阶级烙印。
狗叫声中爷爷从院里出来了,喊叫着我的名字:富喜,把狗抱牢了,操心把人家咬上了。爷爷走到小老头跟前,突然间脸色铁青,本来就黑不溜秋的面色,现在更加难看了。冷漠的问:“舅舅,你家里起身?大腊月二十九跑甚啦?咋的穿成这个样子?”
小老头把驴缰绳递到我二弟的手中,干咳了几说:“这些是前几天红卫兵从我们家里搜翻出来的,出门没有像样的衣裳,就凑合着穿几天。他们都忙着过年,顾不上批斗地富反坏右了。”
爷爷低声的嘟嘟:“驴都死了,架子还不倒。”回到家里,我们都放下手头上活,爬在爽堂炕上看着小老头,听着爷爷爸爸和老娘舅拉话。爷爷瞪着眼睛喊我们:“大人们拉话,你们爬哈一炕算个甚?快快下去做活个。富喜,出去抱柴烧水,叫你妈妈给你老舅爷做饭。”
我们一群乖乖地溜出去。二姐姐抱回柴放在灶台底下,妈妈要放火做饭,奶奶不让,我们一群看着她们两个。家里虽然光景不好,可是全家人都很好客。爷爷的话如同圣旨,没有人敢不听。自我懂事起,家里常有货郎、走路的、要饭的在家里吃住,没有见过奶奶这样子。
爷爷听到前窑吵吵闹闹,从爽堂炕上下来,把奶奶拉到前窑炕栏跟前压低声音说:“歪好是个娘舅了,现在正是饭时。走了六七十里大咣咣路,敢个天不明倒起身了。咋给出烫的吃点饭,激发回个。”
二姐姐烧火,三妹妹拉风箱,妈妈和面擀面,不一会儿就把一盘子白面条子端上爽堂炕上。这是妈妈准备的正月初一包饺子用的面,我心里嘀咕着。又一想,今天这个气氛,老娘舅肯定没有心情吃饭,我们可以沾点光,陪老娘舅吃点。在我美滋滋想的时候,妈妈端出来一盘子空碗。完了,老娘舅把白面吃完了。老娘舅吃完饭,和爷爷爸爸一起走到院子里。爷爷一边走路一边对老娘舅说:“我们的光景日月也不好过,没有什么粮食可以借给你,给你驮上些谷糠搅软糜子,叫浑家老少将就吃个。年好过,月难过。这些虽然算不上粮食,还是可以救饥荒的。不要你还。”
爸爸用扫帚在院子里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用簸箕端出一堆谷糠。爷爷 用斗提出斗半软糜子,弯腰用双手搅拌,撅起屁股,喘着粗气,谷糠中的土尘呛得爷爷咳嗽声不断。爸爸和爷爷用毛口袋装起那堆粮食,爸爸扛起口袋放在老娘舅的小毛驴的鞍子上。老娘舅一阵点头哈腰后牵着小毛驴起身回家了。一家人都站在路口送客人。我细心观察爷爷,他的相貌还真的有点像老娘舅。望着远去的老娘舅,只听到爷爷重重的说道:“你们这些六亲不认的财主也有穷的时候!羔娃们,快快回去干活!”
年三十到了,全家人欢欢喜喜坐在爽堂炕上吃年夜饭。爷爷奶奶,父母亲,再加上兄弟姊妹九个,偌大的爽堂炕也显得狭窄。
煤油灯闪着微弱的光亮,爷爷一边吃一边说道:“羔娃儿们,穷富没有根,你们一定不敢嫌弃穷人。不敢像那个老娘舅。”奶奶接过话茬给我们讲了一个陈年往事。
老娘舅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家里大量土地,还有当铺、商号,富甲一方。他就是现在人们经常提到的曹大先生。民国的时候,有一年快要过年了,我们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年轻力壮的爷爷步行六十多里路,进城去他的娘舅曹大先生家里借粮食。一路上他盘算着,借来一二斗粮食,接续的熬过年关,一家人就可以活下去了。他兴冲冲跑向曹大先生的家里。高大的楼门,门口拴着一条大苍狗,那体型那叫声森森吓人。爷爷有点冷有点怕。
进了院子,灰蓬篷一线砖窑,都是用满尺青砖修建的。窑面子上左右有两个天地土神神龛。砖围墙有一人高。虽然好些年没见,舅舅的模样还是记得。爷爷小的时候经常跟着他父母亲来这里。
我老爷曾经是曹家的伙计,人勤快,聪明,干什么都有模有样。财主家有个女儿,有羊羔疯病,一直没有找到头主。曹大先生的父亲看起了小伙计。想把女儿托付给他。管家问小伙计愿不愿意娶老爷家里的小姐做妻子?小伙计家里穷的叮当响,虽然知道小姐有羊羔疯,老爷富甲一方,如果成了财主家的女婿,或许能够改变命运。再说羊羔疯病过了和好人一样。小姐模样俊俏,做的一手好针线活。小伙计思前想后,心里有了主意。给管家说:你要问我大看同意不同意?
管家骑着骡子到小伙计家墩梁穿针引线,说这个媒。小伙计的父母亲也就同意了这婚姻。
管家建议员外招小伙计做上门女婿,员外说:不妥不妥,一则门不当户不对,传出去让世人笑话,曹家一户子也不会同意,把偌大家业交给一个外姓人有违祖训。家门自己建议我再养不下男孩,就过继一个侄子。这成了我的的心病。我还想试一试。鲁平事给我切盘过,说我命里有儿。再则,人家李家也就一个独苗,我咋能张开口?世人会低看我们曹家的。儿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毛女子的事办了。
老爷的意思想给女儿女婿在城里买几孔砖窑,让小伙计在怀远城里成家立业。小伙计李旺的父母亲不同意,怕儿子受叽打,自己独苗儿子应该留在跟前。
曹财主也算是开明,同意把女儿出嫁到墩梁李家。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李旺会对女儿好的。
曹员外亲自去墩梁走了一天,转悠的看看李旺的家人和地皮。
墩梁在芦河以西,在长城跟前。员外觉得这一方水土不错,虽然是山区,地上有沙 ,但是山势平缓,土地肥沃,是养穷人的地方。
员外上了李家的垴畔上四下里张望,看见李家沟底有许多毛头柳树,树木旺盛,一定有水。沟畔上有一个平缓的山,如老虎探探头喝水。问李旺的父亲:那是谁家的地?李旺父亲回答说:高阳畔曹怀义的。员外听了心里有谱了。
员外亲自去沟畔看看以后,和管家骑骡子去找曹怀义。曹怀义是曹员外的叔伯弟弟。也在城里住,后来在这周围买了大量土地,住在了高阳畔。李旺当伙计还是他推荐的。李家人是穷,可是名望周达方围可好着了。
员外与曹怀义商量好了给女儿女婿买了一些河湾地和平塌地 。沟里有一股汩汩的清水,员外觉得这块地可以浇水种菜种粮食,也把这块地买下。这个沟后来叫李家沟,沟畔上就叫李家塌。李家也就慢慢成了富裕人家了。
曹员外虽然家财万贯,两个老婆生了三个女儿。膝下无子,实为不孝。出嫁了羊羔疯女儿,员外再没有什么负担了。在管家(大老婆的弟弟)撺磋下有了续小老婆的想法。
曹员外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不能生育了。小舅子说应该能行。小舅子说:姐夫哪一天你尿尿的时候不要进茅房,让我看看你行不行,能不能在地上冲个小坑坑,能冲下坑,说明你能行。
一天员外兴冲冲的对管家说:我看那狗儿的行,胶泥地上冲个坑儿。这样员外就开始张罗娶一个女子,以求得一个男丁。员外迎娶寨子湾姚氏女子做了三房太太。姚家也是当地名门,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姚氏人年轻俊俏,一双三寸金莲,颇被两房太太的嫉妒。她们都叫她小脚。直到现在,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曹怀仁的姚小脚。
过了两年,姚氏生下来一个男孩,也就是老娘舅了,年龄比他外甥们还小。
太奶奶曹毛女虽然有病,但是聪明能干,很是得到公公婆婆的赏识。生了两个儿子,改变了一直单传的血脉。成了我们家的当家人。我们家在她的领导下,风生水起,成为当地名门望族。
一年太奶奶坐月子,因为血迷而亡,腹中女儿也夭折了。
老员外去世后,老娘舅成了当家人。他远远不如老员外,虽然富甲一方,但是为富不仁,名声不好。由于他和太奶奶同父异母,太奶奶去世后,我们与老娘舅有些疏远了。
由于天灾,爷爷不得不登门拜访。爷爷走进窑里,见大先生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的水烟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面前烟雾缭绕。半天打个喷嚏。虽然好些年没见,舅舅的模样还是认得出来。
爷爷说明来意,希望舅舅给自己借一些粮食,以度年关。
听了站在面前的爷爷说明来意后,老娘舅慢条斯理说了一大堆不能借粮食的原因。特别强调:现在红军做乱,闹得红天黑地,许多地方连地租也收不回来。
站在那里的爷爷,顿时泪流满面,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去。早上没有吃饭的爷爷,本以为到财主家里可以吃顿饱饭,没想到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一路饿着肚子疲惫不堪的往家里挪。当时爷爷和父母亲、二弟一家子住在一起,人口重多。爷爷觉得对不住一家老小。一路盘算着。
走到陈山,实在饥渴的走不动,就到她姑姑家里吃点饭。姑姑给他搅了两碗套黍面搅团。爷爷狼吞虎咽吃完了,觉得还是自己家人亲。姑姑听了进城借粮食的过程,心里也难受。姑姑打凑了各种豆科 、糜子、谷子给他装了一斗多,又装了一筐碎蛋蛋洋芋。说拖迁的过了年再说。爷爷知道姑姑家也是一样的穷。根本没有想过和他们弄粮食。
虽然这些五谷杂粮不多 ,放在石磨上推成面,将就的过了这个年。
从那以后,我们一户子人谁也再没有上过曹大先生的门。也不再提起这门亲戚。所以我们这些后人就不知道城里有这么一门亲戚。
正月初一,看着妈妈兑了荞麦面的饺子,我们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埋怨爷爷借粮食给那样的人。白面给他吃了,害得我们吃荞麦面扁食。
爷爷安慰我们:“羔娃儿们,好好吃饭,说不定你们老娘舅家连这么些饭吃不上。但动烟火是好饭。只要停兑窝窝吃老了,就是享福了。”
文化大革命中,我们家被定为富裕中农成分。但是没有受什么冲击。
爷爷为人谦和,热心肠,乐于助人。民国时期周围发生瘟疫,爷爷和几个后生在周围搜救了不少人。
解放后,走上集体化。爷爷因为懂得一些医术医药,胆大心细,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解决了许多人的病患问题。
一次,村里人打土窑洞,土块砸折了一个人的腿 ,爷爷用湿柳树椽砍成夹板,用柳树皮捆扎住,居然好了。人们有个小毛病就找他。他以针灸拔火罐为主。所以人们称呼他罐罐匠。
临年腊月,周围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找爷爷治疗。农村人闲的时候才知道小毛小病也是病了。所以,乡邻拥护他。
改革开放后,分田单干了。我们家里人口多,分得土地也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忙。我们兄弟姐妹十一个,逐渐成了家。爷爷咳嗽声不断,也不能闲着,有时候出去放羊,撵不上羊群,羊群跑进庄稼地,也是干着急。
奶奶看见了,挪着小脚来帮忙。爷爷似乎找到出气筒了,对奶奶咋呼一阵,出出气。把羊赶出庄稼地后,爷爷咋用拦羊铲把子抽打羊。奶奶瓮声瓮气说:灰牲口,你跟它较什么劲。爷爷奶奶很爱这个家。只要家里来人,爷爷就喋喋不休的说我们的家事。
爷爷常说我们是一个乱石头垒得个家。虽然因为借粮食和他的舅舅恼了,几乎不来往。说起家还是很感激他外爷的。母亲虽然有羊羔疯,但是给了他们兄弟两个生命,兄弟两个繁衍后代几十个。外爷当年给他们买了土地,成了他们家的根基。也因此有了墩梁李家塌的名号。
爷爷常常说:盐从哪里酣(咸)的,醋从哪里酸的?做人不能忘本。爷爷上了岁数也就不记仇了,只要进城就看看他舅舅和姨姨们。
我父亲前妻过门几年没有孩子。因为她生养孩子没有存活,爷爷自作主张,抱养了一个女孩子,取名兰挡,寓意因为有她拦挡,孩子会越来越多。
不久,父亲前妻去世了。对一家人打击很大。
后来,父亲娶了我母亲。带来了我的异姓哥哥。爷爷和父亲承诺要把哥哥拉扯大,让他成家立业。
所以,爷爷常常说我们家是乱石头垒成的家。他常常告诫我们兄弟姐妹要团结 要知道感恩。不能忘记了老娘舅家,不能对不起大哥和大姐姐。爷爷和父亲承诺将来一定要让我母亲回到张家。没有张家,就没有我们李家后人。
因为家务活太多,只有我们四个男孩子,四个妹妹上过学。
大哥因为学校太远,他也不想念书了。后来学校就办在家附近庄里,我们上学方便了。大姐、二姐和三妹没有进过学校门。四妹、五妹、六妹、七妹都念过书了。
分田单干后,四弟辍学回家放羊干活。四妹初中毕业也再没有上学。后来,六妹、七妹也辍学回家干活了。
爷爷因为行医治病,结识的人多,拈香结拜,有时候闲转悠的时候,就把我们兄弟姐妹的婚姻包办了。
听说刘家的后生是个木匠,人不错。爷爷把大姐许给刘家。大姐夫爷爷算是瞅对了。大姐一辈子幸福美满。
爷爷给生产队放羊,打问见韩家有个顺眼女子,家里门外都有本事,回家里给我父母说一声,就请人提亲定下大哥的婚事。那年,大嫂结婚年龄差一点,爷爷等不住,过年的时候给我大哥偷婚娶了媳妇。说张家后生的婚事要办的好好的,要对得起媳妇子。爷爷积了德,大哥迁回老家的时候带回去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张家一户子赞美爷爷父亲的恩德。
我,二姐、二弟、三妹、四妹都是爷爷许给人家。这些亲家们妈妈爸爸和儿女们都不满意。我、二弟、二姐都在退婚潮中毁了婚约。爷爷把我们恼的,说我们踢了他的面子。奶奶肮脏爷爷串门儿的时候倒把娃娃许给人家了。
只有四弟、五妹是经过别人介绍结婚的。我们三个退婚后也是经过别人介绍对象结婚的。
父亲是一个勤劳踏实的人。黝黑的脸庞难以掩盖他漂亮。一对花眼闪烁着坚毅和自信。一口洁白如雪的牙齿在黑色面部的反衬下如碎玉闪亮。父亲的眼里好像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遇事不往心里搁。这是他和爷爷、二爷爷最大不同。
奶奶生了几个孩子 仅仅抱起了父亲一个,其他孩子都夭折了。爷爷奶奶把他捉金当宝。爷爷脾气不好,可是在我父亲跟前从来没有脾气。
父亲和二爷爷的三个儿子排行是老大 。我们兄弟姐妹十一个也叫他大大,没有叫过爸爸、大。
父亲仅仅念过冬书,认识一些字,能够记账。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在大队当会计。年关临近,去供销社把国家给农民的救济的棉花、红旗布(1.2尺小幅白布)背回来 发给救济对象。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和许多年轻人参加了石湾公路建设、河口大坝建设、村里的农田水利建设。家里的事基本上靠我母亲处理。
我们村里人有一个好传统,什么事都不服输,什么事都要走在人家前面。虽然有李、渠、魏、陶四姓,从来不生分不硷剥。周围人评价墩梁庄里没有怂汉,没有懒人,没有穷人。
生产队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石碾子和石磨。特别是拉碾子在当时是个大工程。要村里所有人出动。体力差点的男人和女人拉碾子轱辘。碾轱辘穿根轴 ,套上绳索拉,上山下坡,涉水过河,都要小心翼翼。而拉碾盘风险太大。把直径两米左右、厚度一尺多的碾盘立起来,轴心穿一根枣木杠子,拴上牛皮绳索,有人在前边拉。扛硬的力气大的中年男人在两边扶架。怕左右摇摆失衡。上坡怕后退,下坡怕向前滚。过河怕陷入泥里。一路颤颤惊惊,前怕狐子后怕狼。什么时候回到家里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分田单干后,一些成事人家也有自己拉碾子和石磨的。现在可以看到许多碾子、磨和磨扇䂜子。
后来,村里人把老虎塌平整成水浇地,用柴油机、水泵把水从李家沟抽到塌上,种上小麦、玉米。过年的时候,有了自己的面粉。其中有老娘舅家给太奶奶买的地。再后来,在国家的资助下用电代替了柴油机 ,水泵也换成了高扬程大口径的了。现在全部改成节水滴灌模式了。
1980年左右,在父亲的支持下,我率先从内蒙古买回来风力发电机。爷爷一辈子精打细算过日子 ,看不惯我们赶时髦,说我们不会过光景,穷人哈抖擞。
后来周围人家垴畔上都立起了风力发电机。海燕牌黑白电视机走进我们偏远的地方。在风力发电机的带动下,过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国家开始给农村输送电了。父辈们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兴奋,用肩膀抬、用架子车拉,赶过年把高压线架起来了。钢碾钢磨取代了石碾子石磨。年关到了,妇女们再也不用起鸡叫睡半夜争抢碾磨了。煤油灯时代真正结束了。
古巴路开始筹建,我们那一块人非常兴奋,工队扎在我们村里 爷爷父亲无偿把窑洞借给工队。公路过境内没有什么征地费、青苗费。老百姓把国家建设当做自家的事情。时间不长,一条石籽路由201省道通向巴图湾。竣工的时候周围农民都来参加庆祝活动。不像现在,修铁路、修公路人们都无动于衷。只是热衷于雁过拔毛,分享唐僧肉。
我们出行方便多了。先是年轻人买了自行车, 骑车去城里买东西,送公粮。过了两年 ,有了手扶拖拉机、四轮、三轮车。再后来,古巴路改造成了坡缓弯道少的柏油路了。农民们买回来农用汽车、小汽车。鸟枪换大炮,生活节节高。
爸爸和四弟专心家里的经济发展。平整了大多数土地,种植大片果树。春天漫山遍野桃花朵朵,杏花片片。夏天杏子熟了,成了城里人打秋风的理想地。家里的山羊越来越多,成为养羊示范基地。四弟是区政府授牌的养羊能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梦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年一年轮转,人们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都自然而然跟着时代车轮前进。用奶奶劝爷爷的话说:吃闲饭不要管闲事。
爷爷这个罐罐匠好像失业了,吃闲饭还要找点闲事。他干脆当了忌口人,和一些民间居士谈佛论道,过起起了高人一等的生活。家常菜饭中有些神秘感。爸爸妈妈由着他的性子。讨饭的、货郎少了,聚会的忌口人多了。来化缘的和尚尼姑(真假难辨)多了。年关年年来 年年过年,年年有余,年年过年有新的吃法。
爷爷奶奶临老的那几年,过年杀猪宰羊,年夜饭非常丰富。爷爷总是喋喋不休的抱怨我父母亲不会过光景。爷爷总是放不下过去,每天早上让我妈妈给他蒸一个窝头。开始的时候,奶奶和爸爸夹的吃一点窝头,我们谁也不再想吃那让我们害怕的窝头。谷油糠占三分之二,糜子占三分之一,咬在口里嚓嚓响,喉咙里好像被小刺儿扎痛一般难受。后来光景好转了,吃糠和糜子各占一半的窝头,再后来变成了玉米窝头、精软糜子窝头,之后把糜子碾成米做成糕、油馍馍、黄米馍、糕鲜……每天变着花样吃。爷爷也不再嚷嚷着要吃窝头了。
每天晚上,爷爷盘腿坐在炕上,喝着浓浓的砖茶,吃着油馓子、煮熟的红枣。装油馓子的白布口袋油腻腻的变成了黑褐色的。当初妈妈给爷爷奶奶炸油馓子、麻花时候,怕我们孩子们偷吃,缝了个白色布袋,把油馓子、麻花装进口袋里,交给奶奶锁在柜子里面。爷爷奶奶吃的时候总是给我们每人一点。爸爸妈妈总是不让我们吃,说我们吃的日子在后头啦。爷爷每当过年时,看见一家人忙碌奔波,又开始碎碎叨叨了:天天像过年一样,娃娃们还是盼望过年。
爷爷参与宗教活动好几年,就连老娘舅也和爷爷他们一起参佛礼禅。爷爷的哮喘越来越严重了。没有力气活动了。供奉在小窑里的铜佛像被别人请走了。
这年冬天,爷爷的哮喘病更厉害了。每天晚上喝点砖茶后,撅起屁股趴在炕上,用两个拳头顶着前额头,不住的说:“我咋享受不上这好日子了。”这一年是爷爷和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年。爷爷觉得大哥富贵生活过得不错,大姐姐他也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母亲的后事。爸爸把富贵哥、我、富平、富高兄弟几个叫到一起。爷爷要我(富喜)、富平、富高给他保证 ,母亲老后一定要披麻戴孝给富贵送回去。
爷爷的丧礼办的简单而隆重。我们上门磕头请老娘舅来。在规矩娘舅时和祭奠仪式上,老娘舅给与爷爷崇高评价。这是老娘舅除了借粮食、与爷爷一起参加宗教活动外最隆重的一次活动。从这开始 改变了老娘舅在我们心里的形象。
过了十来年,奶奶也安详地离开了我们。妈妈爸爸比爷爷奶奶有福气,在劳动中享受,在享受中劳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知足常乐中打发时间,颐养天年。爸爸八十三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将要吃年夜饭的时候悄然离去,平静安逸,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遗憾。我们把老小娘舅、方头和姐妹们请来,先给大大下㮀。在家里地上铺上干草,我跪在门阚上,爸爸的遗体从我的身体上抬过去,放在地上的干草上。给他左手腕上戴了一串面做的买路钱,右手里握一个面做的打狗棒。用白纸把脸盖起来。等一会入㮀。兄弟们把棺材擦干净后 把父亲的遗体放入棺材里。
因为老坟不能动土,阴阳说日子远了。父亲的遗体在院子里停放了整整一个月。这才是我们真正的难过的年关 直到第二年二月初八进了老坟。
老娘舅借粮食度年关的事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我们兄弟姐妹都成了家,我们的孩子们也都成家立业。岁月轮回,年关不断 。我们这些当年喊着:“狗儿兽,咬娘舅,娘舅穿个烂皮裤,一口咬的不将就。”的天真少年成为爷爷奶奶,成为外爷外婆。
每当年关又要到了,我们似乎没有爷爷奶奶、爸爸他们过年轻松。红白喜事的随礼,孙子、外孙子的生日礼物、压岁钱,儿女们的房贷、车贷,还不上的外债,要不回来的亲戚借款、民间贷款……都是年关最头疼的事情。越来越觉得我们的年过的太累太烦。八十多岁的妈妈,每当过年的时候,就念叨着:“过年了,欠我钱的那些娃娃们该还钱了。”多少个年过去了,那些娃娃没有来还钱。那些娃娃也变成了半打子老汉老婆了。诚信、公德,随着过年,离人们越来越远了。爷爷说:年好过,月难过。我好像感觉到人人是月好过,年难过!
妈妈八十六岁去世。妈妈临行前安排,让我把兄弟姐妹、家门自己和大哥的房头们请到家里。让大哥摆个酒席,把她的后事做个安排。我们三兄弟说在我们家里,酒席应该我们摆。
妈妈坚决的说:你们不要争 。富贵他在李家门上长大,成就了媳妇,回家里时候前囤圪堆后囤满 ,给老张家引回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次,他往回寻妈了,你们兄弟姊妹十个不拦挡就是大仁大义了。 在商量妈妈的后事的时候,我们兄弟姊妹十个做了极其艰难的选择。其实是没有选择的的表态。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们不情愿的承诺过。
爸爸也堵住了我们的路。他为了断了我们的想法,他在世的时候就把头一个妈的干骨埋进坟里。这样犯了风水的大忌。家里不顺利的时候,问阴阳先生、问庙里的神,都说爸爸办了错事,不该先把女的埋进老坟。我们答应让妈妈老后回张家,张家老小喜笑颜开。我们的姐妹都不想让妈妈回去。谁也没有来参与商量讨论。不愿意亲口说出让自己的妈妈回头一方的话。我们兄弟三个在哭声中表态,同意妈妈回张家。
2021秋天,妈妈去世了,我们准备过一个隆重的事情,把妈妈送回张家。
在丧礼的前一天,妈妈去留又一次成为焦点话题。李家房头提出:大妈在我们李家磨节了一辈子 ,我们把她老人家埋在这里,烧钱挂纸,敬奉个三五年,张家再请回去也不迟。
张家当然希望一次就完成心愿。姐妹们也不好说什么,不让回去,违背了爷爷和父亲的意愿,让我们兄弟们为难。我们兄弟三个有苦说不出,有泪哭往肚子里咽。
最后,我们的娘舅分说决定:飞起要落了,张开要合了。不要叫老人受罪了。你们两家都是我们的外甥 ,都是孝子。听舅舅说 李家过了事情,顺顺利利把我姐姐送回张家。富贵再好好过个事情,让老人入土为安。
有两方儿女的,为了埋一个妈妈,争了,抢了,偷了。真埋假埋,无奇不有,兄弟姐妹成了仇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比比皆是。
我们的爷爷、爸爸的生前安排,让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有泪暗暗流。按爸爸丧礼的规格和程序 ,给妈妈办了丧事。
天不亮,鸣炮击鼓 平事先生用菜刀砸了压灵的灰碗,起阳发棂。就这样,为了老人们的诺言和诚信,我们亲自把自己的妈妈送到别人家。富贵哥家里过完事情,伏山后,我们兄弟姐妹十一个一起回到墩梁。给爷爷奶奶和父亲烧完纸。回到四弟家里。吃完饭,四弟拿出妈妈的存钱,按妈妈的遗言,分了十一份。我们兄弟姐妹遇到上坟烧纸的节令,去富贵哥的村子里给妈妈烧纸。
一个个年关过去了,小伙计、老娘舅、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走了,富贵大哥去年也走了。但是,墩梁还在 ,我们这个乱石头垒得家还在。山田林路、新房旧窑记录下了我们的曾经和过往。兄弟姐妹们住在各处,过着不一样的光景。不忘问候与牵挂 ,不忘走动来往。年关一个个过去了,没有阻挡住岁月的步伐。我们这些当年的娃娃都成了六七十的老人了。
岁月轮回,青山不改。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铸就的家庭灵魂依然驻守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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