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畔水田寨86岁老人陈天才近3万字的回忆录里，可见“老板”“大红军”“小红军”“先生”等称谓。在这份关于90年前红军进入水田寨的回忆录里，这些鲜见的称谓是什么意思？
“我在收集红军经过水田寨的一些故事时，听那些与红军打过交道的老人说，‘大红军’是对红军主力部队的称呼，‘小红军’是对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的称呼。”陈天才说，“‘老板’和‘先生’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理解。”
在赤水河流经的镇雄、威信两县采访，在初春的寒风中与红军遗存相遇，一栋不起眼的民居楼，也许是毛泽东或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住地；一座经过修缮的庙宇，也许是红军队伍的驻扎之地；一些看似普通的村庄，或许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倾听这些遗存背后的故事，或许能找到为何会有这些称谓的答案，也会理解这一支队伍的期许。
赤水河源头。李东旭 摄
2025年2月6日，正月初九。居住在扎西老街龙井1号的居民陈万忠一早起来，清理房前树木、花草上的污渍。头晚落在叶片上的雪融化后，留下了一条条水痕。“春节过后，天气好转，很多人会来这里游玩，要让他们有一个舒适的环境。”
扎西红军街夜景。威信县融媒体中心 供图
站在经过修缮的老屋前，陈万忠想起父亲陈兴江给他讲述的90年前的那个年关，一早醒来的居民陆续推开房门，看见房檐下有很多持枪的军人。战争逼近的消息好像迟滞了一些，但这支队伍纪律严明、彬彬有礼，让扎西老街的居民们消除了恐惧。几天后，当这支队伍离开，他们才知道200米以外的江西会馆也住满了操着外地口音的人，住不下的其他红军战士没有打扰已经入睡的居民，就在房檐下席地而卧。
扎西老街所在的扎西镇，四面环山，仅东西方向有两个关隘可通，易守难攻。赤水河支流扎西河从东边关隘两合岩的峭壁间穿插而过，不知日月，不舍昼夜。
其时，这支踏进扎西境内的队伍经历了“第五次反围剿”“湘江战役”和“土城战役”的至暗时刻，已经内外交困，对内要解决谁领导、去哪里的问题，对外要解决十倍于己的敌军围堵的问题。
扎西会议会址。威信县融媒体中心 供图
1934年，湘江战役之后，中央红军主力放弃北上湘西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的计划，作出西进贵州的决定，中革军委下达命令：进抵黔北，夺取遵义、桐梓！顺利占领遵义后，红军仍然面临要与国民党军队不断作战，同时也要寻找新的根据地的现实，北上入川既可以获得较好的经济条件，也方便与红四方面军会合。从地理位置看，今赤水市是黔北通往巴蜀的要津之地，素有“川黔锁钥”之称；土城一带山势险恶，易守难攻。占领土城和赤水能为渡赤水河北上创造一个安全的空间。
1935年1月24日，红军进占土城，但赤水却被川军占领。1月27日，红一军团久攻赤水县城不下，而川军郭勋祺部尾追红军至土城。如果利用土城一带有利地形，把这股尾追之敌悉数歼灭，既可保证红军北渡赤水，还能鼓舞士气。1月28日凌晨，土城战役打响，原计划只需几个小时的战斗却难以结束，同时，久攻赤水不克的报告也送到了指挥所。当晚，战斗仍在继续。在不绝于耳的枪炮声中，天未亮，一座浮桥出现在赤水河上。1月29日，红军在土城西南的浮桥渡过了赤水河。与此同时，作为先头部队的红一军团在土城以北10余公里的猿猴渡渡过赤水河。
多年以后，共和国元帅刘伯承回忆说：“土城一仗，未能消灭郭师，敌人又大军奔集。我乃放弃北渡长江意图。”
这就是一渡赤水，意味着红军北渡赤水再渡长江的计划未能实现。
2月3日，大年三十。军委纵队进驻叙永县石厢子，当晚收到确切情报后，决定放弃原定通过转移到兴文、长宁一带，在泸州与宜宾之间渡河的计划，向川滇黔边三省交界的分水岭、水潦、水田寨、扎西进发。
2月4日，正月初一。红军先遣部队进入水田寨。
2月5日，正月初二，立春。中央纵队进入水田寨。
赤水河，一条穿行于崇山峻岭中的河流，发源于镇雄县赤水源镇银厂村长槽村民小组滮水岩。这条全长436.5公里、流域面积2.044万平方公里的河流，是长江上游的重要支流之一，由镇雄经威信、威宁、毕节、金沙、叙永、仁怀、古蔺、习水、赤水，于合江流入长江。
穿越大娄山、乌蒙山两大山脉的赤水河，在古人的眼里，是一条让人望而生畏的河流。唐朝天宝十年，鲜于仲通讨伐南诏，檄文里，他将赤水河称作赤虺河。赤水河大部分河段滩多水急，大小险滩多达200多处，行船极其危险。明代有诗云：“筏趁飞流下，樯穿怒石过。劝郎今莫渡，不止为风波。”
然而，赤水河曾经有过辉煌。赤水河在历史上是“川盐入黔”的重要通道。贵州自古不产盐，而距赤水河入江口百公里之处的四川省自贡市，是我国最大的井盐产区，自贡市的盐溯赤水河而上，沿着川黔边界形成“川盐古道”，而处于云南省东北部的镇雄、威信就位于这条古道的末端延长线上。
翻开四渡赤水示意图，从贵州习水土城、赤水，经四川叙永到达威信，红军一渡赤水后的行军路线与“川盐古道”重合。
从2023年起，陈天才开始整理有关红军经过水田寨的故事。作为陈家第一代到果着底（今龙洞村）定居的人，陈天才的曾祖父陈凤鸣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写的家谱上作词：鸡鸣群山起伏，数川归复东流，滇黔蜀地眼底收，一声惊梦皆醒。
这是否是“鸡鸣三省”称谓的最初出处，不得而知，但在陈天才的一篇篇记录里，那些投射到记忆里的历史画面，当我们将其铺排到赤水河源头地图上时，红色已然是一个地方的底色，是一条河流流淌的基因。
已经逝去的老人与这支队伍的故事，在陈天才的文字里，如美丽的琥珀闪烁着不熄的光芒。
2月4日，红军从关口来到革兆坝，一个骑马的红军对罗林荣说，带我们去花房子吧。见这个红军说话和气，罗林荣便带着他们往花房子出发。到了夜间睡觉时，一个红军递给罗林荣一床棉毯。“这棉毯就送给你了，你上楼先去睡吧。”
2月5日，铁匠陈叔云看见红军从石头坳磨槽地排山倒海地冲过来，在一阵又一阵的枪炮声中，地方民团向镇雄方向逃窜。
2月6日，时年26岁的林成良从石坎回家途中与红军相遇，“老板，去新滩的路怎么走？”林成良带领红军走到一个山坡顶上。“下去这里叫湾头，再往下走是碉头岩口，再往下走就是新滩渡口了。”
2月7日，进驻杨智帮家里的红军说：“老板，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我们是为穷苦百姓翻身做主的军队。”杨智帮远远看见红军在川主庙的墙上写下标语“中国工农革命起义队伍，是穷苦人民的队伍”。红军用杨智帮家的柴烧火做饭，离开时给了6个龙毫（一种钱币）付柴钱，并把水缸里的水挑满，把屋里屋外的卫生打扫干净。
2月8日，杨俊三和郑光富、罗炳和、张启安等人给红军撑筏子渡过毕素渡口，由于人多，大部分红军排队涉水过河，寒冷的天气，裤脚全湿。第二天红军返回时，有人受伤，杨俊三等人把红军伤员送往大河滩，途中硝岩河边路窄，就一个一个地背过去。到了大河滩，一位红军长官说：“有妻室儿女的就回去吧，愿意跟我们走的就跟我们走。”罗炳和的兄弟罗炳全单身，就跟着红军走了。对我们几个要回家的，这位长官说，“你们回去后不要做坏事，我们打倒恶霸官僚，给广大穷人撑腰，让穷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地种。”杨俊三等几人返回毕素渡口时，红军给了他们每人一碗米作为答谢。
1935年2月9日，正月初六。红军集结于扎西一带，位于扎西老街的江西会馆彻夜灯火通明，这一夜，有大事件载入中国革命史册。
90年过去，陈万忠居住的扎西老街被评为省级历史文化街区，扎西镇被授予“中国传统村落”称号。
1935年2月8日，正月初五。渡过毕素渡口的红军在镇雄境内坡头镇南面的新场茶林，与滇军一个连遭遇，打了一场史称“槲烟林战斗”的仗，这场战斗，让红军判断出，想通过镇雄、昭通、巧家渡过金沙江已经不可能，于是，红军在次日作出中止北渡长江计划、回师黔北“二渡赤水”的决定。
赤水河。威信县融媒体中心 供图
发源于镇雄县雨河镇尖峰山的妥泥河是赤水河的一条支流，居住在妥泥河河岸瓜雄村86岁的黄启强，始终记得已故多年的父亲给他讲述的一段往事：从三口塘密林间突然出现的一支军队，在瓜雄驻扎了两天，正遇黄启强曾祖母去世，害怕战乱的人远远躲开了，这支队伍就帮着把老人抬上山安葬。
黄启强的父亲黄元品看见驻扎在金顶山庙和龙君庙的军人在庙的墙壁上写满标语。金顶山庙多年前被毁，而现存的龙君庙墙壁上仅存一幅标语：农民武装组织起来实行分粮抢米夺回土地。
这是黄启强当民办教师时多方呼吁保存下来的唯一一幅标语，“那时的红军有的穿着草鞋，有的连草鞋都没得穿，他们却在为我们做好事，把标语保存下来，是让今天的人懂得感恩。”
相对于瓜雄的平静，罗甸河岸边的村庄已经风声鹤唳，红军要在这一带打仗，在大湾镇老场坳口的确发生了一场战斗，参与战斗的有驻扎在瓜雄的这支队伍。
红一军团在瓜雄集中，红五、红九军团向镇雄大湾子佯攻滇军，为红军在扎西整编、发展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二渡赤水赢得了战略空间。
2月14日，红一方面军和中央纵队全部离开扎西。
地处川滇黔接合部的赤水河源头高山耸立、道路崎岖、河流蜿蜒，被流水侵蚀而成的溶洞与沟壑遍布，很多不知名的小溪流源源不断地汇聚，形成有名的铜车河、罗甸河、芒部河、妥泥河、双河、扎西河、倒流河，而后在坡头镇的德隆村三岔河出境。
多年前，在云贵川三省之间往返，需经过三岔河渡口，仅靠3名艄公赵新和、张炳之、罗吁秀摆渡。如今，站在横跨在三岔河渡口之上的“鸡鸣三省”大桥，四野弥望，大山的逼仄感一扫而空，居住在赤水河源头的人，他们的生活已经变成90年前那支渡河队伍期待的样子。
11天，渡河与突围
★1935.2.4 红军向三省交界地域集结
中央红军决定向川滇黔三省交界的分水岭、水潦、水田寨、扎西地域集结。红九军团及军委二、三梯队等以急行军通过永宁、摩泥之线，向扎西集中。红九军团司令部驻两河口。军委纵队一梯队仍驻石厢子，准备开往水田寨、扎西地域。
★1935.2.5 “鸡鸣三省”博古、洛甫交接
中共中央在“鸡鸣三省”举行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决定由洛甫（张闻天）代替博古在中央负总的责任。
军委一梯队进驻水田寨，滇军一部守老堡与其对峙。
★1935.2.6 国民党军向川南合围
红三军团向扎西转移，第四师由马家坝经白水向扎西集结。
红五军团随军委进驻水田寨。军委一梯队宿营石坎子附近，7日将进至扎西。
★1935.2.7 中共中央决定向川滇黔边境发展
红一军团主力向洛表行动，司令部驻洛亥，距扎西约两天行程。
红三军团集中进驻长官司，彭德怀、杨尚昆建议在川、黔、滇边建立根据地。
红五军团主力留水田寨，司令部驻石坎子，军委纵队驻大河滩。
★1935.2.8 发布《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总结粉碎五次“围剿”战争中经验教训决议大纲》
红三军团（缺第四师）由长官司、第四师由马家坝向扎西地域开进，司令部驻小坝。红五军团由水田寨直向镇雄前进并抵达以勒地域宿营，在坡头附近与滇军安旅侦察部队一个连遭遇。红九军团由分水岭进至大河滩，进行短暂休整，准备9日由大河滩直向镇雄前进。军委纵队经大河滩进至院子地域宿营。
★1935.2.9 张闻天主持召开会议
红军集结于扎西一带。红一军团向扎西以西集结待命，司令部驻瓜雄。红三军团（缺第四师）上午开抵扎西附近，四师留扎西清理守碉民团，军团司令部驻扎西。红五军团经水田寨开石坎子、大河滩之线待机转移，司令部驻坡头。红九军团主力两个团留在大河滩，以一个团进至院子向大湾子侦察警戒，迟敌前进。军团司令部驻大河滩。
军委纵队经大河滩到达威信县城扎西宿营。
★1935.2.10 军委下达《关于各军团缩编的命令》
红军集结扎西一带。红一军团在三角塘、斑鸿沟地域休息，司令部仍驻瓜雄。红三军团大部在扎西休整，第四师继续围攻狮子营，军团司令部仍驻扎西。红五军团在大湾子与滇军第5旅鲁道源部激战，司令部驻扎西。红九军团司令部驻新河场。军委纵队仍驻扎西。
★1935.2.11 中央红军分三路回师黔北
中央红军分三路由扎西地域回师东进。军委纵队进驻石坎子；第一军团缺第二师两个团，由雨河瓜雄到达五仙坝、双河场、分水岭及其以西地区，军团司令部驻双河场。右纵队的红五军团主力靠近大湾子，司令部驻石坎子；红九军团罗炳辉率1个团向滇军鲁道源阵地发起进攻，佯攻大湾子，传言向南进攻镇雄县，造成滇军误判为红军主力大举南下，九军团司令部驻大河滩。
★1935.2.12 红军川南游击队与主力分队
军委纵队完全离开石坎子，经大河口、赵家坝、宗鸿大屋子、树梓岭绕过水田寨，进到分水岭地带宿营。右纵队的红五军团进到水田寨、小河口地带，向大湾子、镇雄及毕节三方向加强警戒，司令部驻大河滩。红九军团主力离开滇东北地区，上午进到石坎子及以东地带，向黄茅槽通大湾子道上派出游击侦察加强警戒，另以一个营留在大河滩向院子及两合岩方向警戒并封锁消息。司令部驻田坝青杠林（两合岩旁）。
★1935.2.13 红五、红九军团转经大河滩
红五军团经小河口水田寨、关口进到石厢子、中槽地带，加强右侧及后方警戒，司令部驻石厢子。
★1935.2.14 红军离开扎西
红三、红一军团到达营盘山；红五、红九军团向坛厂、石厢子移动；军委纵队进驻白沙。至此，红军离开扎西。
来源/昭通市融媒体中心 记者 汪舒 文
终审/胡华玉 编审/保进 编辑/刘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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