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介绍
赵治平
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江苏省花鸟画研究会会长,江苏省当代艺术创作研究会副会长,江苏省国画院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民盟江苏省国风书画院院长,江苏省中国画学会副会长。曾任江苏省美术馆副馆长。
他 的 心 史
——读赵治平先生水墨重彩花鸟
▢王宗英
一部艺术史是一个民族的心史,同样,一位艺术家的创作历程,亦是他的心史。观赵治平先生的心灵史,可谓墨彩华章,包罗万象。欧阳修评价韩愈的文词曰“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观赵治平先生的水墨重彩花鸟,亦有此感。其作枯槎寿木丛筿断山,汀花野卉虫鸟飞羽,笔力跌宕于风烟无人之境,气象吞吐,裹挟风雷,令人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荡。
显然,赵治平先生的花鸟画不是传统花鸟画的架构,他的花鸟画,画出了山水画的气势与境界。传统花鸟画从画种和发展史来看,与山水和人物相比,更多玩赏性和审美性的艺术价值,更多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个人化色彩。但赵治平先生的花鸟画显然并非这一路数,他的花鸟画可以称为水墨重彩大花鸟。“大花鸟”并不是指尺幅大,而是其传达的意象大,境界大,格局大。他将时代性的宏阔审美和宏大叙事熔铸到自己的艺术中,在艺术理念上秉持开放性的文化心态,文明互鉴,广收博取,无问东西,汲取一切可为自身艺术服务的技法,形成了典型的艺术特色,创造了属于他的视觉符号:一方面是意象性思维,浪漫性表达,他钟情于传统绘画的意象性,阴阳造境,虚实转化,以书入画;另一方面,汲取西方艺术语言的冲击力,重彩出击,强调装饰性,引进平面构成原理,将构图的张力拉满,画面充满激荡的动感,形成胶着的矛盾拉锯之势,予人以强烈视觉冲击的同时,又以笔墨与色彩语言的丰富性与交融性弥合了中西艺术的裂痕,取得了奇异的平衡;另外,其审美理念的现代性,使形式美与山林气,传统性与当代性,水墨感与色彩感,厚重感与轻灵感,在他笔下完成了对立与统一,画面始终充满一种昂扬的现代气息。
一、意象性思维,浪漫性表达
一个时代的艺术,不是几个艺术家的狂欢,而是一个民族亘古不变的基因,加上特定时代和特定环境给予的特殊养料,最后开出的异彩纷呈的艺术之花。丹纳的《艺术哲学》揭示了决定艺术的三要素,种族(民族)、时代和环境,种族(民族)是内因,时代是外因,环境是内外因的综合,探究一个民族或某位艺术家艺术的形成与发展,不外乎此。
中华民族的意象性思维要追溯到中国哲学的源头,堪称中国古典哲学头把交椅的《易经》即已说明:“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产生于古代先民“观天俯地”的生活和实践活动,用“天人合一”的整体性思维来看待世界及一切事物,八卦的创制方式也正是中国画观照世界的方式。宗白华先生认为中国画家“并不真去刻画那自然的表面形式,乃是直接去体会自然的精神,感觉那自然凭借物质以表现万象的过程,然后以自己的精神、理想情绪、感觉意志,灌注到物质里面制作万形,使物质精神化。”可见,中国画最重要的创作方式应物象形、通德类情、心物熔冶无不镌刻着意象性思维和写意的烙印。
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民族文化的特性是烙印在基因里的,因为他比一般人更敏感,他的感受力比一般人更强烈。所以我们从绘画史来看,无论是传统艺术的继承者还是反叛者都带着民族文化的印记,反叛毋宁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继承。那么我们再来看赵治平先生充满矛盾又奇异统一的作品就不难理解了,如此现代,又如此传统,如此装饰,又如此意象。尼采说:“人靠什么创造呢?人靠自我对立而创造。”用赵治平先生自己的话来说:“在创作中,要用传统的书画技法和书画理念,结合当代的观念、当代的审美,绘出当代的艺术作品。所以我们的绘画作品要更多地引起年轻人的共鸣,才能使传统书画艺术得到持续的发展。在今后的创作中,我将继续运用传统技法,将其融入当代表达,为传统艺术注入更多活力与可能!”传统是赵治平先生深度沉潜的精神园地,他的绘画以写意为内核,始终用“写”的笔墨、“写”的态度和“写”的形式去创作,他的线条,充满书法的质感。与此同时,他也深刻认识到,只有传统,是无法与当下生活建立链接的,因此,他在传统的美感中获得滋养的同时,又选择向外去生发,探索世界。他长期居住在有绿肺之称的中山陵,与自然朝夕相伴,长松巨木,阴翳蔽日,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在与自然万物的碰撞与相互观照中,无论是案牍劳形的辛苦,还是经纶世务的尘虑,都能够被自然涤荡,从而更深入地向内追溯自己的本心。因而赵治平先生的作品中,始终有郁然勃发的生机,生生不息的气韵涌动和属于自然的、独立于人类世界之外的自在与天趣。
当然,艺术创作可以靠自我对立而创造,在艺术中造境,造险,造奇,但更重要的是不违逆自己的个性。赵绪成先生曾言:“人的个性不同,画的特点也就不一样。傅抱石潇洒灵动、刘海粟如入无人之境、李可染老拙厚重、八大山人入木三分等,无一不是其个性特点的表现。而治平的个性特点就四个字——心顺花开,他的花鸟画一如他的为人,能潇洒,能死磕。”的确,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因内而符外,艺术创作首先是性情表达,是由内到外的人情惯性,须与自身个性相合,才能自然顺畅,源源不断。赵治平先生性情豁达,潇洒不羁,有大胸怀,他善于以奇崛之笔描绘绮丽景物,发掘出常人所未曾领略到的自然之美,以浪漫的笔调挥洒点染,奇思壮采,气势磅礴,其宏阔意境和难以捉摸的纷繁艺术形象,表现了画家无比丰富的精神世界。
《九州风云鸣天地》《绿染江南》《云鹤相随鸣高空》等表现的都是鹤,但是赵治平先生表现的鹤与画史上的鹤都不同。鹤是“百羽之宗”,在中国文化中有着非常丰富的象征寓意,特别是丹顶鹤,有长寿、吉祥、高雅、富贵等美好寓意,因为其高蹈出尘,常被与神仙联系起来,又被称为“仙鹤”。鹤寿无量,中国又素有“松龄鹤寿”“松鹤同长”“松鹤遐龄”等美好祝辞,因此,在中国画中,鹤常与松搭配,表现松鹤长青、松鹤延年等寓意。在文人的叙事中,鹤是高洁、俊雅、修身洁行的象征,所谓“众禽中,唯鹤标致高逸”,文人雅士常称翩翩然有君子之风的人为“鹤鸣之士”。赵治平先生的鹤反其道而行之,他虽然也表现鹤的“标致高逸”,但是他把鹤放归了自然,通过将鹤放置到它所生存的自然环境中,深山老林,烟霞林泉,荒山野岭,使得鹤从社会化、世俗化的人格隐喻中剥离出来,回归到了“鹤”本身。他通过在画中解放鹤还原了世界的本意,彰显了自然的生生之气,回归了自然的自在,匡正了人与自然应有的各自自在的关系,也通过解放鹤解放了自我。在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个推论:人化的自然很美,美得精致细腻,自然的自然也可以很美,美得狂野,惊心动魄。
我甚至认为赵治平先生是一位自然主义者,自然主义者反对将普遍的现实生活进行典型的概括,而主张“让真实的人物在真实的环境里活动,给读者一个人类生活的片段”,我以为他用画笔“让真实的自然在真实的环境里活动,给读者一个自然生活的片段”。赵治平先生以意象性的表达,夸张变形的浪漫笔调,将鹤的腿和嘴拉长,树木根干节叶,或用浓墨粗笔,其间栉比,略以青绿点拂,落墨为格,杂彩副之,色彩和墨迹相互彰显,别开生面,骨气风神颇有野逸之趣,萧然有拂云之气。
二、水墨为体,重彩出击,现代引领,传统为基
英国诗人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写道:“传统的意义实在要广大得多。它不是承继得到的,你如要得到它,你必须用很大的劳力。第一,它含有历史的意识,我们可以说这种意识……是不可缺少的,历史的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既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成为传统的,同时也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最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艾略特又说,艺术家,谁也不能单独地具有他完全的意义。他的重要性以及我们对他的赏鉴即是赏鉴对他和以往艺术家的关系。你不能把他单独地评价,你得把他放在前人之间来对照来比较。这是一个批评的原理,美学的,不仅是历史的。
赵治平先生对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很清楚传统的价值,文化的根性也决定了他无法抛弃传统的技法,而他又热烈地向往西方绘画的奔放和张扬。于是,打通中西绘画,成为他不懈的艺术追求。而他也确实找到了其中的链接——见笔见墨(见色)。见笔见墨(见色)是19世纪以来中西绘画的一个典型共通之处,这一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保存了绘画的过程,并通过笔触的流转变化、墨(色)的浓淡交织彰显出创作者彼时的创作感受和情绪,不像之前的新古典主义绘画那样呈现的只是完成的结果,观众很难感知画家创作过程中的情绪表达。而见笔见墨(色)的绘画则使得观众更容易追踪到作者创作过程中的情感,而情感恰恰是作品引起共鸣的催化剂。强烈的情感表达很容易把观众拽进作者的情绪场,使观众的情感随着作品的情绪起伏。这跟中国画的写意非常相似,都是强调情感的参与,都是通过“见笔”来写意。
当代的中西绘画交融,跟20世纪初的中西绘画交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代中国画家的中西绘画交融,具有更多的理性思考和文化本位立场,他们对西方绘画的学习,更加主动、自信、包容。赵治平先生的花鸟画让我们看到了当代中国画家面对西方、学习西方绘画的一个文化样本。他的作品往往是综合性的,他在见笔见墨(见色)中确立了他的艺术道路——水墨为体,重彩出击,现代引领,传统为基。他的水墨中保持了传统文化的氤氲,阴阳、虚实、意趣、形神、开合、聚散、浓淡干湿……传统水墨的追求他都有,而他通过造型的夸张和变形,构图与形式的扩张和收缩、冲突和统一,线条的轻重缓急、提按顿挫所形成的张力,以及由各种对立统一的矛盾范畴相互对抗、联系所形成的抗力,确立了绘画的表现性和生动性。
在赵治平先生的画中,水墨依然是基础,纯粹的水墨作品毋庸置疑,即便是他的水墨重彩作品,虽然表面看起来水墨似乎被重彩隐藏在了画面内部,但水墨依然承担了气韵、形质、根骨、层次等重要的范畴表达,而他强调以书入画的线条脱离了物象的外壳,通过表现事物的内在和情感获得了抽象性、写意性和表现性。
在《浪漫秋情》中,枯树嶙峋虬屈,枝条纵横交叠,线条杂乱繁密、狂野恣肆,既有中国画线条虚实、顺逆、快慢、浓淡、曲直、起伏、行止、动静等特征的追求,又有西方形式美法则的变化与统一、对比与调和、节奏与韵律。而画面两侧大面积的红色泼彩又通过对比烘托出画面中心,使得枯木和两只鹰仿佛置于梦境,光怪陆离,幽暗神秘,可以说是东西方绘画语言的高度抽绎。
另一幅《九秋风云鸣天地》中,表现了五只鹤,皆仰天长啸,夸张拉长的鹤喙几与脖颈长度相当,让人油然而生“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感觉。画面水墨为体,杂彩副之,画面最重要的物象皆以中国画写意技法表达,但是枝条藤蔓的穿插交错在形式感上与《浪漫秋情》一样,加入了形式美的元素。画面对角位置以红色重彩敷染,上重下轻,整幅画面既具写意性又有表现性和装饰性。这也是赵治平水墨重彩大花鸟画的整体特征,摆脱拘束,自辟蹊径,以艺术家之奇思,或在天,或在地,或挟雷电,或跨天宇,雄阔壮丽,跌宕激越,泼洒、流彩、写意、工笔等多种艺术形式并用,水墨、颜料、化学材料、岩彩等综合材料融合,写意性与工艺性并存,现代性与传统性交互,形成了属于他自己的视觉语言符号。
所谓“器识为先,文艺其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在文明互鉴的文化语境下,不以艺术本质为追求,再去介意什么古今中外、东西南北,那显然不是文化继承和发展应有的态度。电影《普罗米修斯》中有一句话:“人生是旷野,而不是轨道”,同样,艺术亦是旷野,而不是轨道,可纵横驰骋,可一往无前。赵治平先生的水墨重彩花鸟为我们生动地诠释了这句话的内涵,展示了艺术的无限可能性。祝愿赵治平先生继续一往无前,锐意进取,以他的艺术书写他的心史,涵映此世界之广大精微。
(作者王宗英,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