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真切地呈现出艺术家濮存昕的从艺道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作为一位活跃在话剧和影视剧舞台上的艺术家,濮存昕似乎是上天的宠儿。在近半个世纪的艺术生涯中,他饰演的角色和剧目,是中国艺术舞台上极为重要的。从李白、李渔、弘一法师,到鲁迅、哈姆雷特、罗切斯特等,通过对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塑造,濮存昕的艺术造诣达到了高超的境界。
通过《我和我的角色》一书,作者充分表达了一个艺术真谛:一个好的演员,一定要有赤子之心。从自传中,我们可以看到濮存昕对艺术的执着。作为一个演员,也正是有了这种赤子之心,他才能在角色与自我意识之间做到水乳交融。
戏剧家曹禺曾经回忆说,《蔡文姬》剧本在人艺上演时,他看到郭沫若“一边看一边流泪,他对我说:‘蔡文姬是我用心血写出来的,蔡文姬就是我。’”郭沫若先生写蔡文姬的时候就有呐喊“蔡文姬是我”“我就是蔡文姬”。这是艺术家对艺术的赤子之心。这种对艺术的执着,几乎贯穿了濮存昕的整个艺术生涯。
在出演弘一法师这一角色时,濮存昕的角色准备充足,他几乎用了自己的全身心去体验弘一法师的内心世界,力求与角色合而为一。在一次有关讨论会上,濮存昕做了非常深邃的发言,他写道:“我是后辈,饰演弘一法师,与他的心灵接近。感于他的高风……我在拍完《一轮明月》后请人刻了一个章,妄称‘二一之徒’,用以消减自己的名利之心。反正我觉得我有这点儿资格,因为我曾经扮演过他,我深深地受过他的影响。”
这就是赤子之心,是演员与角色融合为一体的艺术再造。
在艺术表演领域,尤其是在话剧舞台上,创造者实际都是在寻找“自我意识”和“对手”之间的平衡。濮存昕的自传中恰好体现了这种平衡的过程,并在这种过程中达到了灵魂的洗礼。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指出过“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就是说创造者与客观世界要保持一定距离。但同时,也指出了客观之诗人,不可不阅世。李白和杜甫,是两个不同风格的诗人,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现实主义的经典之作,而李白的“疑是银河落九天”又是浪漫主义的巅峰之曲。但苏东坡又是两种风格兼备的诗人,他的“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充分表达了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人生的高度,而这个高度也恰好就是濮存昕在自传中所表达出的艺术境界。
在濮存昕的自传里,角色与创作者之间互融,并达成了一种自然的呈现,使观众更加领略到艺术的魅力。
作者写道:“我以李渔这个角色的名义表达我自己对李渔的体会,也未尝不可。那场爱情戏后,李渔有段台词:‘这一天过得,放走一个人,唱了一段戏,温了一下旧情,画了两道眉,死了一个老婆,留下俩孩童……’我淡淡地说,淡淡地演,慢慢地加些轻狂,这是李渔的文人心态里有的孤芳自赏。
濮存昕在话剧《风月无边》中饰演李渔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样跳进跳出,既是角色,又是自己。在假定性的演出中,其实这就是‘我就是,我又不是’的表演审美概念。说起来有点绕,其实就是真假之间的艺术趣味。表演这门学问,其实是生命的科学,你得真的像那个人物,或者是让人感觉你特别像。”
濮存昕的艺术自传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自传。一个人可以是一个家族,也可以是折射一个时代,因为每一个人的成长都离不开时代的风雨洗练。我们从他的个人经历中,也看到了时代的变迁。我们从濮存昕的几个十年里,看到了数十年间中国舞台艺术、影视艺术的发展轨迹。自传中,从动荡岁月父母遭受的冲击,到随全国知青到兵团放牧,从参军后的命运转折,到去北京人艺传承老一辈艺术家的艺术真谛,每一年每一步,也在记录着时代的发展和变迁。
同时,濮存昕的自传也是一种灵魂的自传。自传中有许多独白,是作者在角色的成长中融入了灵魂的丰富和成熟。
书中多有这样的自白:“在几个月的角色创作中,我能以弘一法师的称谓,说他要说的话,做他能做的事,更亲近地与他在灵魂中对话。你相信灵魂对话吗?我想,阅读先贤们的文字,体味他们的境界,一定就是在和他们的灵魂对话,我们今天的生命和他们那时候的生命一定是有渊源的。
我曾经扮演过李白、曹操、曹植,读过、朗诵过很多大师如苏东坡、陆游、闻一多的美文,也演过莎士比亚、契诃夫、曹禺和老舍等笔下的人物,与他们的灵魂信息接通,这灵魂对话如同我们今天的无线微波讯号、短波频率,我似乎懂得了他们,他们的心灵在影响我们,我以角色的名义感悟并言行。作为演员的我,人生经历从而丰富,我的精神境界也因此有些提升。”
这是一种感人的独白,“自我意识”非常清醒,但又十分自然地融入角色中。这是一位艺术家对艺术的赤子般的奉献。
这部自传感情真挚,文字朴实无华。在娓娓道来之中,我们能慢慢感悟到作者内心的充实与平静,这是经过了艺术和生活洗礼的充实和平静,也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平静。作为演员,濮存昕完成了艺术攀登;作为一个有赤子之心的艺术家,他仍旧在艺术的旅途上不止不休,是平静的,也是喜悦的;是平凡的,也卓越的。
原标题:新民艺评|于青:绚烂至极归于平淡——读《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
栏目编辑:吴南瑶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