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在开封人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我从小就在城墙根下面玩耍,居住,长大。叛逆期的时候不停的想逃离这座城,但成年之后又开始想念城墙。

毕竟,城墙是开封的灵魂。



高鹏 |撰文

01/

宋门外是我家

天天玩耍在城墙

我生在古城开封,孩提时代的回忆里有两样东西出现率最高:黄河和城墙。

城北的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而城墙则是开封人的摇篮。



城墙在她根植于开封市民的话语体系里:“你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城墙上的草——两头倒”;“他讲话像瞎子摸城墙——没头没尾”。

城墙还是开封人的坐标系,开封人之间谈论位置,首先以城墙为参照物:

“恁家给哪儿住嘞?”

“曹门里。恁家嘞?”

“宋门外。”

我家就住在宋门外。

宋门位于开封东城墙,大名叫丽景门,因通往宋州也就是今天的商丘,自唐代起被俗称宋门,这个俗称一直沿用到今天。

由于战乱和年久失修,宋门城楼早已无存,只剩下门洞。在我出生的两年前即1978年,门洞也被拆除,只剩一个豁口。



爸妈结婚后同我爷爷奶奶生活在宋门外的一个小院里,离城墙近在咫尺。城墙见证了我的呱呱坠地,我的蹒跚学步,我的咿呀学语。站在院门口,就能感觉城墙像山一样矗立眼前。

开封人不说“上城墙”,也不说“登城墙”,而是说“爬城墙”。

这是有道理的,至少当时在宋门这一段,通往城头的石阶早已湮没风华,成了陡峭的土坡,要上去还真得手脚并用去“爬”。

三十多年前,城头上一片荒芜,沟壑遍布,杂草丛生,但对于我和小伙伴们来说,这里是一个天然的游乐场。

当时开封几乎没有高楼大厦,在城头俯瞰下面人来车往,俯瞰两侧平房,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



在城墙顶上还有很多“野趣”,捉蛐蛐、掏蚂蚁洞、摘野花,让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经常家里的饭做好了,大人在城墙下呼唤我们吃饭,我们才依依不舍地下来。

夏夜,我会和家人到城头避暑纳凉,在丝丝凉风中仰望满天星辰,听大人们讲述各种民间传说。

02/

城墙根下有多少故事?

城墙根的人们有一种天然的熟稔,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游商小贩,大家见面都亲切致意,其乐融融。

城门更是商业繁盛之所,弹棉花的、榨香油的、压煤球的、卖茶水的、修伞的、星秤的,这些现今在城市里几乎绝迹的行当,当时在宋门外无不具备,十分热闹。

然而,城墙根的生活也并不都是那么舒心惬意。

没暖气,没热水,冬天在家无法洗澡。大院里5、6户人家共用一个旱厕,而且还只是女厕,男厕远在马路对面,一年到头污水横流、臭不可闻。

我在宋门外长到9岁。那一年,我爸所在的厂子盖了一批家属楼,我家于是独立门户了。搬家的汽车从宋门进了城,经过大相国寺,经过延庆观,经过包公湖,出了西门来到新家。



我们终于住上了楼房,用上了水冲式厕所、管道煤气,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有一点不变的是,我和城墙的缘分得以延续。

家属楼就在西城墙边,城墙依然是那么敦实厚重,只是跟楼房一比显得矮了。

开封城不大,我虽然搬到了西边,但仍时常去东边看望爷奶。我骑着车,从西门进城,经过包公湖,经过延庆观,经过大相国寺,一出宋门就到了奶奶家。

奶奶只要听说我要过去,都会提前在城墙边等我,从我小学一直到成家立业,每次都是如此。

在西城墙边的新住处,我结交了新伙伴,开发了新玩儿法。我们在城墙脚下摔四角,在城墙边的空地上打篮球,冬天还对着城墙玩摔炮。



有一次,我们沿着城墙根去“探险”,往北走了一会儿,竟看到一座坟。我们吓了一跳,半天才鼓起勇气凑到跟前,读了碑文才知道,这里葬着在解放开封战役中牺牲的一位革命烈士。

当我成年后读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粟裕回忆录》等书中关于1948年那场豫东之战的记述时,我都会想起那位安息在开封城墙根的烈士。

残酷的战争让他倒在了城墙外,我推测他肯定抱憾九泉没能进入这座七朝古都;但若没有千万个像他一样的勇士流血牺牲,今天的百姓又如何能畅行于斯?

开封建城三千年来,城墙不仅拱卫着皇家的雍容,还守护着百姓的祥和。开封周边无山,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城墙就是开封人的靠山。

由于黄河开封段成为“悬河”,开封城墙的一个特殊任务就是防洪。然而,在天灾人祸面前,高大厚重的城墙也往往不能幸免。



在与黄河上千年的较量史中,开封多次被水决城,水因城墙难以泄出,城内一片汪洋,百姓备受其害。

历史上开封城还多次在战火中被攻破。

1938年,日寇用先进的飞机大炮攻打开封,导致开封4日内沦陷。解放战争中,蒋介石吹嘘开封城“绝可确保无虞”,结果5昼夜就被解放军攻破。

虽然开封城墙毁了修、修了毁,但是近1200年来,城墙的基址没有变过,城市的中轴线也没有动过,这在全国都极为少见。

03/

想逃离的城墙

回不去的故乡

在西城墙下,我又生活了9年。

城墙目睹了中学时代的我早出晚归、风雨无阻,而我的空闲时间却越来越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经常跟城墙亲近,她对我来说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上高中以后,从家到学校的路上,城墙边有段路连着全是电焊喷漆的铺子,漫天的粉尘、呛鼻的味道、刺耳的噪音,加上沉重的学业压力,让我觉得生活是灰暗的,那段城墙也因此变得面目可憎。

我渐渐对城墙产生反感和厌恶,觉得这是我的束缚和枷锁。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座城里。



18岁以后,我离开了家乡,求学、工作、结婚、生子。我有机会认识更多的城市,也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城墙。

我曾登上过南京玄武湖畔的台城,凝望过北京硕果仅存的明城墙遗址,参观过尼泊尔巴德岗古城的城墙,漫步于傲立千年的意大利罗马城墙下。

每次看到异国他乡的城墙,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乡。我已经离开开封城墙很久,我又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一度我拼命想逃离的城墙,又让我魂萦梦绕期盼回归。让人欣喜的是,每次我再见到开封城墙,都会有新的变化:

2003年,复建北门城楼;

2007年,修缮河南大学以东城墙;

2009年,修缮西门以北城墙;

2010年,修缮迎宾门至大南门城墙;

2016年,城墙顶上的公园开放……



为改善居住条件,我的父母再次搬家。

跟二三十年前相比,城市扩张了很多,新家离老城挺远。但我回开封时还会来到熟悉的城墙下,仰望巍峨的城楼,凝视斑驳的城砖。

在我眼中,那高大雄伟的城墙渐渐幻化为一面巨大的魔镜。

不断映照出攻城拔寨、金戈铁马,映照出勾栏瓦肆、东京梦华,映照出滔天洪水、沧桑巨变,映照出世间百态、芸芸众生,也映照出我的童年、少年、青年以及现在的自己。

从这面镜子里,我看到年幼的我拉着爸妈的手学习走路,年轻的我骑着自行车沿着城墙倏忽飘过,奶奶站在城墙边等着我回来,我看见一个年近不惑、华发早生的“80后”肩上扛着家庭与工作的责任。



我蓦然发现,几十年来,不管我走多远,城墙一直在影响着我的言行,告诉我做人要如城墙,心胸宽广,做事坚定,为人坦荡……

随着城墙修缮工程的推进,我曾经住过的两处房子也在已拆或待拆之列。

我甚是遗憾,但我更感到高兴。因为我看到一个“华夷辐辏、水陆会通”的东京正在重现,一个屡经兴衰、风霜尽染的汴梁迎来新生。

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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