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去年韩江爆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韩国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韩江的作品译本在英语世界迎来热销。而今年2月,其最近一部作品《不做告别》的英译本上市,《卫报》首席撰稿人丽萨·阿拉迪斯采访了韩江。(以下内容经过记者编译整合)
韩江:“我想保持希望”
去年10月10日,作家、诗人韩江在和她24岁的儿子在首尔家里共进晚餐。母子俩正在讨论要喝哪种茶——薄荷茶、浆果茶还是洋甘菊茶——这时电话响了。电话是来自瑞典斯德哥尔摩的瑞典文学院,通知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查看新闻,确认了自己确实是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作家。时年54岁的韩江,在诺贝尔奖的标准下,算是年轻的得奖者。她无法立刻给任何人打电话,甚至连父母都没有打,因为她的手机“已经被信息刷爆了”。她关掉了手机的声音,母子俩又回到讨论茶的事情上,最终选择了洋甘菊茶。“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下来,”她通过视频电话笑着说,“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宁静的夜晚。”
然而,韩国国内的气氛却并不像她家里的那般宁静。“韩江热”席卷全国:政府会议因庆祝此事而被打断,印刷厂无法满足她的书籍需求,二手书的价格飙升,而人们纷纷开始在社交媒体上转录她的作品。韩江对自己突然成为“国家英雄”并不适应。“对作家来说,过多的关注并不好,”她用谨慎的英语说,“你需要匿名,能够在街上散步。你真的需要内心的宁静。”
穿着厚重的灰色毛衣、长长的刘海中带有一抹银丝,韩江的气质从五千多英里的远方传递出一种安静的从容。尽管首尔已是夜晚,但她那座传统韩式屋顶上高高的木梁似乎仍洒满了阳光。她与儿子一起生活,许多年前她与儿子的父亲——一位文学评论家和教授——离婚了。她的通话视频背景毫无作家的标志:没有书架,也没有照片。自2018年辞去首尔艺术大学创意写作教授职务后,韩江和儿子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书店——位于市中心一条小巷里的Onul books,面积仅约10平方米。诺贝尔文学奖宣布后,书店前经常聚集粉丝。虽然书店并未赚很多钱,但她非常喜欢策划和整理书籍,并在书籍上手写推荐语。“我甚至喜欢开店时打开灯,关店时关灯,”她说,“这曾是一个秘密,但自去年秋天以来就不再是了。”如今,她已将书店的日常运营交给了经理。
这个温柔的作家似乎很难与她那深刻震撼人心的作品联系起来。“我的所有小说都是人类暴力主题的变奏。”她曾这样说。作为韩国20世纪主要历史的记录者,她被视为这个国家的代言人和良心。她在2016年出版的《人类行为》中讲述了1980年代在光州发生的事件。她的新小说《不做告别》回顾了二战后发生在济州岛上的戒严历史。
韩江的作品为这些国家创伤提供了发声的机会,但其影响力是全球性的。“什么是人性?”她在《人类行为》中问道,“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才能保持人性的完整,而不让它变成别的东西?”她的小说不仅仅是见证文学,更是激进同理心的行为。
自30年前出版第一本书以来,她一直在“摸索着寻找一座跨越野蛮与尊严之间巨大鸿沟的桥梁”,正如她在一篇文章中所写。她小说中的一个小奇迹是,残忍与痛苦与温柔与美丽并存,恐怖与狂喜交织在一起,令人触动。她说话时与写作一样具有诗意的简洁。“人性有如此广泛的谱系,”她现在说,“有爱,也有崇高,也有温柔。”
她最著名的作品是《素食主义者》,这也是她第一本被翻译成英文的小说。这部充满荒诞超现实色彩的女性主义寓言讲述了一位放弃肉食并相信自己正在变成树的女性,这本书在2007年首次出版时曾被韩国批评为“极端而怪异”。它确实极端而怪异,但却是极为精彩的。这本书为她赢得了大量新的读者,并于2016年获得国际布克奖。那一年,她的《人类行为》出版了,随后是《白》,一本关于她妹妹去世的自传性散文诗。然后她写了《希腊课》,讲述了一位失明的教师和一位失语的女性之间的动人故事。
“我的父母想保护我,但我很好奇。人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她说。《我们不分离》背景设定在1948年济州岛冬季,那时岛上十分之一的人口在三个月内被杀害。故事也讲述了友谊和母爱,与《素食主义者》一样原始且神秘。小说中的女主角金河是一位住在首尔的作家(她的角色与作者有许多相似之处),她的朋友仁善是一个从事木雕的电影制片人,住在济州岛的一个偏远地区。当仁善因事故住院时,她请金河帮忙救回她的宠物鸟。在金河踏上寻找这只小鸟的雪夜旅程中,仁善的母亲的故事以及济州岛的隐藏历史逐渐揭开。
尽管《不做告别》揭示了令人痛心的历史事件,然而它却拥有一种宁静、梦幻般的品质,仿佛一切都被雪覆盖。“是的,它确实涉及沉重和痛苦的主题,”她解释道,“但我希望使用非常柔和和轻盈的元素,比如雪花、摇曳的烛光或墙上的影子、小鸟和羽毛。”
对韩江而言,写作就是痛苦。“当我写作时,我是用我的身体在写,”她在领取诺贝尔奖的讲座中说,“决定写这些题材,我怎么能如此天真、如此无耻地希望很快就能摆脱这份痛苦呢?”《不做告别》第一章中,主角庆荷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头痛得厉害,胃也不舒服。而自童年以来,韩江就患有偏头痛,就像庆荷一样,在写《人类行为》时,她也经历了“极端的身心痛苦”。她说,她觉得自己必须想象性地分享失去亲人的创伤。“我必须把我的肉体借给他们,把我的感知借给他们。”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她是否感到更大的责任去发声?“我只是个作家,”她回答,“我决定不被影响,也不因为这个奖而停止写我自己的书。我不打算太多考虑这些问题。我已经54岁了,所以希望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写。”
石黑一雄曾开玩笑说,“作家通常在60岁时因为30多岁时做的工作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韩江认为作家的最佳创作时期是在50岁。“我现在已经开始写我所谓的‘冬季三部曲’的第三部分,”她说,这三部作品是发生在当代首尔的三个非常奇怪的故事,是《白》的姊妹篇。
在写作时,她过着“非常有规律的生活”,早早上床,早起写作。然后她喜欢散步,并且有一些自己最喜欢的路线:“沿着街道、小巷和小山,”她说,“我特别喜欢每天感受森林的细微变化。”
我们告别前,她补充道:“《不做告别》最重要的是爱,而不是暴力。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觉得我正在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