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小学的那个年代,小学生每个学期都要开展一项活动,那就是学工、学农、学军活动。
我们学农的内容是到杭州满觉陇村四眼井地区的南山农场去采茶,至今我的小学同学回忆起来,仿佛一切就在昨天。袁莉同学说:“我们在四眼井采茶叶,中午大家拿自己的饭盒蒸饭。我记得有一次,几个同学采了茶农种的蚕豆,放进自己的饭盒里一起蒸,被老师发现了,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学军的内容是到“硬骨头六连”听报告,而我记忆最深的则是学工,我们在本校杭州市南山路第二小学里做香肠!
是的,做香肠。那个时候,我们大概是四五年级。据我的老师李德麟先生回忆,校办工厂是1971年9月开办的,叫“南山二小五七工厂”,劳动内容为加工香肠。李老师找到一些资料,告诉我学校到1976年5月底为止共生产香肠16万斤。掐指一算,我们是四五年级开始学工的,那么这16万斤的香肠产量,也有我们的贡献吧?
我和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学工。不仅因为做香肠这件事,还因为做香肠让我们提前尝到了当工人的滋味,提前进入角色转换。那个时候,我们充满了自豪、兴奋、喜悦与好奇,因为所有的角色都是真的,跟我们在电影里看见的一模一样。我们是那么渴望成为“工人叔叔”,那么急切地想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那是冬天,早上4点多就得起床了,我们在清冽且冰冷的早晨跑到校办工厂。先洗手,再穿橡胶围裙、戴蓝色护袖,然后像工人一样上班。这本身就有一种游戏的感觉,那时候我们真的还很小,小到还不懂什么叫人生。
校办工厂位于学校西北角。班里的男生负责运送猪肉,他们到望江门外秋涛路上的肉厂去拉肉,用三轮车把肉拉到学校;男生还负责清洗猪肉,然后大家一起来切肉。我们女生把大块的猪肉切成一粒粒肉丁。李老师说:“刀和砧板都是学生自己家里拿来的。”对这一点我的记忆相当模糊,因为我不敢确认同学里有自己带着刀去学校的。但李老师坚持:“我们的孩子,拿刀切肉真的很有难度,开始时,拿着一块肉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切成的肉什么形状都有。起初有新鲜感支撑着,切着切着,手沉重了,手臂酸了,觉得刀钝了,记得有位同学家里拿来的刀比较快,大家都抢着用这把刀,同学们都非常认真,还拿起肉丁比一下尺寸,争取切得小一点。工厂里,菜刀、砧板发出热闹欢快的声音。”
李老师的视角跟我的记忆有了偏差,可我完全相信李老师说的,那个年代的气质就是如此。可以想象有那么一两个同学自己带着家里的刀来到校办工厂,那么,菜刀是被捂紧在怀里还是放在书包里?一切都有了画面感。
当然,今天的孩子是不可能有我们这样的经历了。
继续说做香肠。我们在校办工厂里做香肠,场地也不是很大,屋里有三张大桌子,桌子排成U字形,我们就站在那个大桌子边切肉。
我记得我们将肉切成一块一块一分硬币大小,也有的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切好后的肉丁被放入一个大铁盆子里,然后由一个专门负责收集的同学将大铁盆交给负责拌料的同学。拌料的同学在准备调料。李老师写出了香肠的精准调料配比:“100kg猪肉,60度大曲酒2.5—3kg,硝酸钠50g,0.2%味精,精盐2kg,白砂糖8—14kg,用秤称出各自分量的调味品,放在一起待用。”
然后,需要很有力气的同学用力将这些调料与肉搅拌均匀。这个工作是比较让人羡慕的,因为几乎其他工作都是集体性的,唯有拌料是一项个体性极强的劳动,很自由,还可以四处走动。做这个工作的同学会露出很操心的表情,脸上不苟言笑。拌料要用到天平,将糖、味精、酒、盐、硝等各式佐料的比例调好,不得有误。此时此刻其他同学正在埋头切肉,而拌料的同学却像在实验室工作一样,的确令人肃然起敬。当时,也只有班干部和老师特别喜欢的学生才有资格去拌料。
说起切肉,我们班上真的发生了切到手指的“血淋淋”的意外。当然,手指肯定是没有被切下来,就是切破了点皮,我们抬头一看,两边的墙上写着大字“苦不苦想想二万五,累不累想想老前辈”,同学们个个斗志昂扬,“轻伤不下火线”。
话说,肉切好了,就要由力气大的同学将大盆里腌制好的肉送到灌肠处。灌肠处有一架机器,它的形状有点像如今家庭用的绞肉机,同学A将已浸泡多时的肠衣套在机器上,同学B站在一条板凳上将肉放在大漏斗里,同学C就360度转动把杆。可是,成功哪儿如此容易呢?出现故障是常有的事情。同学刘志军说:“因为我们学生切的肉大小不一,还有肉的筋也未必清干净,于是筋就在灌肠时把摇肉机给堵上了,出不了香肠。每次都会堵1到2次,那只能先停下来,把摇肉机拆下来清洗干净,再继续干。”千辛万苦之后,肉就灌入肠中,缓缓伸出的一条一条的肉肠,十分新鲜饱满且鼓鼓囊囊、欢欢腾腾,看着令人兴奋。
且慢!最后的工序来了,要有一个同学拿起一只肥皂盒大小的排气针往肠子上猛扣,以便让肉肠通气。接着,按香肠每半尺的距离在灌好的肠上扎绳,然后挂在一个带轱辘的铁架上,送入烘房。这里的打排气针、扎绳等工序是我特别向往的工作,我有幸做过一次。那个时候,我面前的香肠已经像根香肠了,因而意义重大、责任在肩。当我将排气针高高举起,对着香肠重重扎下时的仪式感和戏剧感至今铭记心中,看着鼓鼓的肉肠在我的手下被扎出一个个小眼,它们发出“啵啵”声,又“呲呲”爆开一点点小眼,亮晶晶的汁水闪着莹光,我那种淋漓的畅快好像坐过山车垂直往下的一泻千里;黑夜里行走踩到深秋梧桐树叶的“酷呲酷呲”;冲向大海时浪花从头到脚的迎面倾泻……时光是个魔方,记忆里的点点斑斑,成为今天我们回忆里的温暖闪烁。
至此,灌装后的香肠被挂在竹竿上,送进烘房,经过烘干后,美味的香肠就制作完成了。
结束劳动往往是在上午11点左右。下午是体休时间,虽不劳动,但要写学工日记。不过我们做完香肠后,学校会发点心给我们,刘志军同学回忆起我们的点心:“有时是5分一个的小麻饼,有时是香蕉酥,我最欢喜6分钱一小桶的小桃酥。”劳动结束后,班里就评比学工积极分子,评上积极分子的发一张奖状,奖状上这样写:“××班××同学在学工劳动中被评为积极分子,特此表扬”。
记忆中的冬天就是这个样子的。干完了活,我跟同学们跑到校办工厂的烘烤车间,去看真正成品的香肠,那些香肠挂满了房间,一条一条,枣红色的,闪着油亮亮的光泽……学校从来没有发给我们一根香肠,我们也不知道这些香肠最终的去处。当时吃肉要凭肉票,香肠的价格比较高,一般我们家都是舍不得买的,所以至今遗憾没有尝过我们自己做的香肠的味道。
2024年12月,我来到杭州南山路,走过我曾经的小学学校,那里早已拆迁,对面就是西湖新天地。时光碎了一地,回头看看那个地方,恍恍惚惚看见,我们一群小孩子冲向学校,直奔校办工厂而去。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图片来源:本文图片均由AI制作
来源:作者:王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