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明

回想起去年10月在河北阜平马兰村举办的第五届马兰儿童音乐会的点点滴滴,我的内心依然激动。音乐会上,我和马兰小乐队一起演唱了姥爷邓拓的两首诗改编而成的歌曲《心盟》和《题马兰烈士墓》。站在浪漫梦幻的月亮舞台上,音乐响起的那一刻,面对黑沉沉的山谷,内心空灵安静,又庄严肃穆。灯光闪烁,琴声悠扬,我仿佛感受到妈妈深情的注视。

2022年3月21日,妈妈邓小岚在马兰村月亮舞台工地晕倒,猝然离世。近三年来,我在整理母亲物品的过程中受到很大冲击。妈妈的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她十几年、二十几年没有添置什么衣服。她在留下来的照片中,都穿着家常眼熟的衣服。这让我既感到亲切又深受教育,我不禁自问:今天我们拥有的物质常常超过实际需要,但我们从中得到精神的快乐了吗?我开始“断舍离”,时时提醒自己:你真的需要吗?

妈妈一直酷爱音乐,没有音乐,她就觉得不得劲儿。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家还在山东泰安,我在虎山水库旁边的一所小学读书。妈妈来接送我,她看到学校没有音乐课,就去找校长,提出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后来我们家搬到药厂,妈妈又开始教药厂女工和她们的孩子拉手风琴,还组成手风琴小乐队。

爸爸妈妈都爱音乐、爱玩儿。冬天,爸爸带我们到山上捡来干树枝和绿色的松针叶,妈妈装饰上发亮的彩灯和小玩意儿,我们高高兴兴与“树”合影。爸爸弹起吉他,妈妈拉小提琴,我和弟弟自由地唱歌、跳舞,其乐融融。妈妈说,很像她小时候我姥爷姥姥家的音乐会。

妈妈的“快乐音乐”教育从家里延伸到社会,随着她的生命足迹持续不断。她到马兰教孩子们音乐,开始我们觉得她就是一个“玩”的心态,妈妈也说玩得挺开心。玩着玩着,她就认真起来,“动静”越来越大。从教孩子们唱歌到领着孩子们到各地开演唱会、办音乐节、建月亮舞台,再到把孩子们送上冬奥舞台,一个个浪漫梦想让她停不下来。越来越多的孩子享受到音乐的快乐,她也获得了无限的精神愉悦。

妈妈还对我和弟弟实行“玩耍教育”。小时候,我家旁边是一块空地,很像鲁迅写的百草园。我和弟弟经常翻墙进去,粘知了、玩“打仗”。妈妈不会制止我们爬树,相反会协助我们,教我们怎样抓扶怎样用力。有一次来到“泰山仙人桥”——一道石缝之间卡了几块巨石,下面就是深深的山谷。人们不敢近前,大人更是拦着孩子不许靠近。妈妈看我和弟弟跃跃欲试,就为我们探路,鼓励和教我们如何过去。终于,我们小心翼翼贴到了巨石跟前,还拍了照。那年我8岁。妈妈在相片下方写了一行字:要勇敢才能照这张相。

上学时,妈妈从没要求我们考多少分、排多少名,只是让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考大学、读研、读博、工作,一路都是自己做选择。每有困惑,妈妈总是给予支持,帮我厘清思路。这是妈妈给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我从事音乐治疗工作,帮助别人缓解身心痛苦,感受生命的爱与尊严,内心很充盈。

妈妈总是温和的,一旦严厉起来,就是我真的犯错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遇到虎山小学的小伙伴,不自觉表现出几分城里“小公主”的骄傲。妈妈马上严肃地对我说:“那是你的小伙伴,不可以这样傲慢待人。”就像小树上的一根刺,刚萌生就被拔掉了。这件事牢牢记在我心里。家人之间平等、真诚地沟通,不在心里留疙瘩、存误解,一直是我家的相处方式。有时遇到复杂的事情,妈妈会给我们写信,娓娓道来梳理清楚。这样的家风,大概是从姥爷邓拓那儿传下来的吧。

第一次知道姥爷邓拓,是学习了课文《事事关心》。记不清是老师还是妈妈告诉我,作者邓拓就是我的姥爷。“生欲济人应碌碌,心为革命自明明。”这是姥爷的一句诗,意思是勤勉助人,追求澄明的心灵之光。很高兴我的名字与此有关,后来我们把它作为家训印在了全家福合影上。

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是我非常敬仰的革命老前辈。四位老人中,我只见过姥姥丁一岚。听妈妈讲,在那动荡年月里,居所搬来搬去,但姥姥撑起这份家的安宁,让她的孩子们安顿下来,也能听音乐、画画、拉琴。妈妈性格单纯、善良,很多方面像姥姥。以前我和爸爸总觉得妈妈像森林中的“小白兔”,担心她遇到“大灰狼”。其实妈妈内心很强大,面对困难,她从不抱怨,总是很有韧劲儿地直面问题。她以最大的善意信任他人、温暖他人,走近她的人也会被唤起内心深处的善与美。我想这就是她留给我们最美好的精神财富。

《 人民日报 》( 2025年02月17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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