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将军是我国著名的开国大将,而宋希濂则是国民党内为数不多的骁将,他们都是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然而就是这样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却由于历史的偶然安排,两人的人生有着数不清的交集。陈赓与宋希濂都出生于湖南湘乡,可谓正儿八经的同乡。此后两人又一同在黄埔军校学习。黄埔时期的陈赓在年龄上比宋希濂年长,于是在生活和思想方面,陈赓都较关心、照顾宋希濂,两人也逐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彼时的陈赓还是宋希濂的入党介绍人,只是后来宋希濂脱党加入了蒋介石的国民党集团。随着岁月的流逝,两人有过齐心协力抗击日寇的战斗岁月,也曾因为各自的理想而对立。



左为陈赓将军,右为宋希濂

宋希濂晚年还亲自在《星火燎原》回忆了这段的经历:

“1923 年,我在长沙念中学,因听说孙中山先生派人来长沙招收一批青年去广东接受军事训练,便 去报考。考试时,谁知和我并排而坐的就是陈赓(湖南湘乡人)。我们被录取,一起到了广州。我们到广州时,国民党正在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决定创办一个军官学校(黄埔军校)。我和陈赓很注意这个学校的成立及招生条件,经常去学校筹备处打听情况。1924 年 4 月,我俩参加考试,结果都被录取了。11 月底,第一期学生毕业,我和陈赓都被分到教导团服务,只是不在一个团。1926 年 2 月间,陈赓来看我,叙谈了约两个小时,最后他要我参加共产党,我同意了。不久,我被调到新成立的 21 师当营长,脱离了党的领导。后来我跟了蒋介石,与陈赓分道扬镳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到了1949年,伴随着国民党在军事上的节节败退,大西南的解放已经势在必行。宋希濂所部在遭到解放军的追击时,部队溃散,他率领残部向边境逃亡。十一月的一个深夜,寒风萧瑟,天色昏暗。在川南乡镇的一座破旧的小楼里,宋希濂正召集秘密会议,与一些将领商议兵团之后的出路问题。宋希濂作为兵团的司令长官,在不分昼夜的逃亡中,他早已反反复复地思考过兵团及个人的出路问题。眼前的宋希濂早已换上一身士兵衣服,脚着草鞋。在昏黄的烛光中,灰暗而憔悴的脸看上去有些发肿。多年的戎马生活告诉他,现在不是发指示、下命令的时候,任何轻率的独断专行,都可能使队伍在解放军的追赶之中发生不测,他本决定先提出几种建议,再让大家发表意见,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觉得还是只把问题提出为好。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没有一个目光注视着他,一个个都紧锁眉头,低头不语。宋希濂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就在这一年,解放军全线渡江,国民党军队的失败已成定局,但败得这么快,这么惨,却出乎宋希濂的意料。八月间他受任川鄂湘边区绥靖公署主任,还妄想驱使他手下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十多万大军抵挡解放军入川。然而就几个月的时间,十分之九的官兵做了俘虏,他带着这一万多残兵败将,溃逃到川南。往昔谈笑古今的成语,如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兵败如山倒,真可算是自己的真实写照了。

宋希濂压低了声音,低沉说道:“诸位都跟随我多年,坦率点讲,眼下的局面差不多是山穷水尽了,我们要认真商量一下,还有没有绝路逢生的希望和可能?”众人依旧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难道我们就只有坐以待毙,一死了之,而找不到任何出路了吗?”宋希濂再一次提出问题,他的语气尽量表示沉着,有力,但在部下听来,声音明显有着颤抖。

“我看出路有几条,有死路也有活路。”这时一位部下搭话了,搭话的是比宋希濂还年长的顾军长。此人细高个,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长刀脸,历来沉默寡言,不露声色。他站起来,搓搓发冷的手心,指划着桌上的军用地图,慢悠悠地说道:“被共军包围歼灭,是死路。现在举白旗投降,也是百步五十步之差。活路有两条,一是退回重庆或成都,与顾祝同、胡宗南同谋共济;二是自己往西闯出一条出路,插到云南或西藏去。我们该选哪一条呢?”

顾军长的回答立刻打破了将领们的沉寂。于是众人开始七嘴八舌,一致否定了走前三条路的可能性,确定了宗旨:那就是不顾一切向西闯,走得越快越好,走到安全地带,避免被共军包围歼灭。前去的目标是:第一步——西昌,第二步——滇缅边境的腾冲一带。会议确定,分三路行进,尽量不走大市镇,并禁止用无线电和国防部及其他电台联系,以最快的速度到预定的地点会合……

参加会议的众人,包括宋希濂在内,都打心眼里佩服顾军长,认为他足智多谋,找到了一条“活路”。

二十天后,这最后的挣扎与筹谋,全部化为乌有。在逃亡途中,宋希濂率领残部刚渡过大渡河边,于峨边县大渡河畔的沙坪就被我军俘虏,以师政治部主任刘鹏为首的工作小组,像过筛子一样,一批又一批清点俘虏。第一次过筛后,化名周伯瑞、职务为军需官的宋希濂,依然身穿破烂不堪的草黄色士兵军棉衣,耷拉着脑袋,静坐在俘虏群里。他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平时人缘不错,同僚们在这种紧要关头保护了他。他打定主意了,准备寻找机会开小差,便悄悄地叫自己平日里的几个亲信靠拢自己,想商量办法。但是,这天夜里,原属宋希濂司令部的全部俘虏,都被集中到一个大祠堂里。不仅大门紧闭、哨兵荷枪实弹,祠堂里边派了专人分摊看守,而且夜间禁止说话,解手不许出屋。宋希濂虽然还混在俘虏群里,但他的逃跑计划一筹莫展。这一夜,他过了一个不眠的漫长冬夜。

第二天早上,宋希濂胡乱喝了几口粥,正盼着跟随部队开拔。祠堂大门传来哨兵的口令,进来三位背短枪的解放军干部,第一个是负责就地看守的许教导员,第二个是师政治部刘主任,第三个一跨进门,宋希濂就像触了电似的呆住了。糟糕,怎么冒出个他!宋希濂立即蹲下,双手捂着脸,不时从指缝间望着来人由远而近。这第三个来者是谁呢?一年前,这个人打入宋希濂在湖南衡阳所办的军政干部学校,进行秘密活动,四个月前在湖北恩施被发觉。他原姓王,化名李剑,承认过去在新四军做过事,但现在已同共产党没有联系。当时宋希濂左右的许多人都主张将他就地枪决算了,但宋希濂考虑再三,最终没有同意。不几天,下面报告姓这位姓王的逃跑了。因为兵荒马乱,宋希濂也没有顾得上处分负责看守王某的人,此事便不了了之。宋希濂胡乱地想着,刘、许、王已在他跟前一晃而过。他又有了侥幸心理,慢慢放下手,露出那张浮肿而肮脏的脸。然而他高兴早了,十分钟后,两名解放军战士把他传到祠堂对面的一间老百姓的屋子里。宋希濂一进门,姓王的就迎了上来,说:“宋先生,你好啊,还记得我吗?”宋希濂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脑袋。

俘虏又开拔了,队伍行进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向乐山城的方向集中。大西南的初冬,没有风,阳光晒在人身上还是暖洋洋的。但是,俘虏们却一个个缩着脖子,慢慢吞吞地走着。宋希濂和主要将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现在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想到的是死,是何时何地审判和处决他这个榜上有名的战犯。戎马生涯几十年,死人的事见得多了,自己丢命的机缘,也都一个个躲过,留下的是一块块伤疤。宋希濂感到可悲的是,自己没有死在战火里,却落得今天这个狼狈的结局。宋希濂回头望望身后官阶比他低的将校军官,只见他们一个个丧魂落魄,惶惶如丧家之犬,不由得一阵心酸,差一点淌出眼泪。想着,走着,望着不平的路面和那双无力的脚。

就这样,宋希濂跟随俘虏队伍默默走了好几天,进了乐山城。在从乐山到重庆的途中,宋希濂很少同人说话。

到了重庆磁器口的白公馆,宋希濂又度过许多个不眠之夜,人一旦落魄,往事便一幕幕在脑海重现。他既是主角,又是观众;既是犯人,又是审判官。人生、岁月、战争,悔恨、苦痛、悲哀,像一座座连绵的高山,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尤其在那漫无边际的回忆苦海中,不断闪现他同青年时代和挚友陈赓相处的火红的日子,他的心真像被撕成碎片那样,感到一阵阵剧痛。他曾几次想提笔给陈赓写信,但一想到如今人家是名声赫赫的解放军兵团司令,自己却是敌对营垒中的彻底失败了的阶下囚,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然而,他仍然摆脱不了二十多年前往事的缠磨,搅不清在历史和命运抉择的紧要关头,自己何以与陈赓分道扬镳,曾经风云一时而最后竟一步步走入今天这个处境?

而宋希濂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正在这时,陈赓将军从云南赶到重庆,出现在他的面前。当宋希濂紧紧握住陈赓的双手时,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宋希濂晚年自述

“你好啊!看见你身体挺好,我很高兴!”这是陈赓会见他时的第一句话。随后又亲切地问:“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一九三六年双十二事件(指西安事变)后在西安,你到西安警备司令部看我……”宋希濂一边拭干眼泪,一边回答。

“对了,对了!我是奉周恩来副主席之命特地去拜访你的。你还记得吧,当时我说,你是国军师长,我是红军师长,十年内战,干戈相见,现在又走到一起来了,这可要给日本鬼子记上一功呵!”陈赓谈笑风生,无拘无束,宋希濂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陈赓将军

谈话由上午十时延续到下午四时,并共进午餐。陈赓的主要话头转向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呵,故乡的风物和人民的苦难,湘江之畔忧国忧民的论争,东江两岸的战事,北伐征途的烽火……这一席亲切的对谈,深沉的回忆,甚至使宋希濂一时忘记自己是个在押战犯,忘记多日来精神上的沉重苦闷,而第一次发出象征着重新点燃希望之火的爽朗的笑声!在谈话的最后,陈赓才讲到当前的国内外形势和共产党的一贯政策,指出宋希濂今后的努力方向和途径。

陈赓的到来,使宋希濂认真的考虑起自己的后半生来了。当陈赓离去之后,宋希濂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往事像电影镜头般一幕幕在眼前展现。



宋希濂在文史馆工作照

此后宋希濂转入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由于他及时悔悟,改过自新。于1959年12月4日,宋希濂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赦,作为第一批战犯被释放。出狱那天,陈赓也专程到监狱去接宋希濂。宋希濂见到陈赓后激动不已,说:“真没想到会有今天,我对人民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而共产党对我还如此宽大。”陈赓说:“两军相争,各为其主嘛。我党政策历来是既往不咎,只要改悔认错,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宽大。”宋希濂为陈赓对他的关心和鼓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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