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啥娶我闺女？你拿得出彩礼吗？！”岳父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硬生生地割在我的心头。
我站在李大爷家新修的瓦房门槛外，低着头，脚下的土屑被我踢得东一块西一块。桂芬站在我身后，偷偷揪了揪我的衣角。我知道她想让我说点什么，可我憋了半天，嘴唇动了动，硬是没冒出一个字。
“爹，我不嫁陈家！我只认定他了！”桂芬的声音带着哭腔，哑得像是刚从沙堆里挖出来。
岳父转过身，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嫁？你还真以为你能做主啊？！人家陈家给的彩礼三百块，咱家的债能还上，你知道这三百块是啥概念不？你跟他，他拿啥给你吃？拿啥给你穿？啊？”
屋里围坐的亲戚们都不吭声，只有那口破钟表“咔哒咔哒”地响着，像是在提醒我：没钱，你就是个废物。
“桂芬，你给我回屋去！”岳父挥了挥手，脸上写满了不容反抗。
桂芬站着不动，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倔强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开口。
我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岳父，嘴唇颤了颤，最后什么都没说。那一刻，我的胸口像被塞了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来。
晚上，桂芬偷偷跑到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找我。
月亮挂在天上，冷冷的光照在她身上，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要不，咱俩跑吧？”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跑？”我低声问了一句，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再不跑，我爹明天就让人家陈家来下聘了！我不想嫁给陈家那个死胖子！”她的声音带着急切，手死死地拽着我的袖子。
我低头看着她，沉默了好半天：“桂芬，跑了能咋样？你爹要是追到外村，咱俩就真没路了。”
“那你说咋办？！让我眼睁睁地嫁给别人？”她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声音里满是绝望。
“我不能害你。”我咬紧牙，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她愣住了，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失望：“那你让我等多久？你啥都没有，这日子还有盼头吗？”
她说得没错，我啥都没有。家里那两亩薄地，连个正经收成都指望不上。我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哪有资格让她跟着我吃苦？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像是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剜着。
“桂芬，你信我，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得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她不再说话，只是哭着摇头。
第二天一早，陈家的媒人果然来了，挑着两筐红枣和花生，后面还跟着扛着三百块钱的陈家大儿子。
我站在村口，看着那辆破牛车一点点地朝桂芬家走去，心里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样疼。
桂芬被她爹关在屋里，哭得嗓子都哑了。屋外是媒人热热闹闹的笑声，屋里却是一片死寂。
我蹲在地头，双手抱着头，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喘不上气。
“你咋的，真想去抢人啊？”村里的老李头叼着烟袋，斜眼看着我。
我没吭声，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辆牛车。我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你小子啊，没那命！人家陈家有钱有地，你有啥？”老李头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我站在那里，像根木头，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个星期后，我找到村支书张叔。
“张叔，我要参军。”
张叔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参军？你这小子是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咬着牙，声音里带着一股狠劲。
张叔叹了口气：“行吧，你有这决心就好。不过，小子，部队里可不是闹着玩的，苦着呢！”
“再苦也不怕。”我咬了咬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出人头地，我要把桂芬抢回来。
1974年秋天，我坐上了开往青海的火车。火车轰隆隆地开着，我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青海的风沙大得吓人，吹得人睁不开眼。。可我从没喊过一声累，咬着牙死扛着。别人问我为啥那么拼，我总是笑笑不说话。
每当晚上熄灯后，我都会摸出那根红绳子，那是桂芬偷偷塞给我的。她说这是信物，可我知道，这根绳子能不能把我们拴在一起，全看我自己争不争气。
有时候，我躺在铺上，闭着眼睛想象着桂芬的样子。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倔强，全都一遍遍地在我脑子里闪过。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我不能辜负她。
1976年，我因为表现突出被提了干。拿到通知那天，我躲在营房后头，攥着那根红绳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桂芬，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回村的路上，我穿着一身军装，骑着部队借的自行车。村口的小路还是那么坑坑洼洼，远远的，我看见桂芬蹲在地头洗衣服。
她瘦了很多，背也有些佝偻了，但眼神还是那么明亮。
“桂芬！”我一声喊，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回过头来。
她看着我，愣了好半天，手里的衣服“啪”地掉进了水盆里。
下一秒，她跑过来，一拳一拳地打在我的胸口上，眼泪哗哗地流。
“你个混蛋！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住了。岳父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
“回来干啥？嫌我们家不够乱啊？”他冷冷地说道。
我走上前，头一次站得笔直，没低头：“叔，我现在是副班长，月工资十八块五，分了两亩地。够不够娶桂芬？”
岳父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后叹了口气：“这两年，你也没少吃苦吧。”
桂芬扑到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像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后来，我和桂芬结了婚。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过得踏实。岳父也渐渐改变了对我的态度，逢人就夸：“我这个女婿啊，是真争气！”
有时候，桂芬会问我：“你那两年，是咋熬过来的？”
我总是笑着说：“没啥，就是心里装着你，再苦也能撑过去。”
其实，我心里清楚，那根红绳子还静静躺在我的抽屉里。每次拿出来看着，我都觉得，那些苦日子，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