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家乡的事儿,总是那样的简单,却又不简单。比如说,邻里之间的事,永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和嫌隙。记得小时候,母亲总爱给我讲她和三婶的故事。三婶是我们村里最会打扮的人,五十岁了还挺有姿色,常年穿得花里胡哨的,俨然一副“过得比我好”的样子。
母亲每次提到三婶,眉眼之间总是带着些许无奈。说白了,三婶给母亲的印象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表面看着光鲜,背地里却有些冷硬。当年,母亲就曾经去她家借过油,结果空手而归,让她心里一直记得那件事,放了好多年。
那天我从城里回来,刚进到老家巷口,便听见有人在喊我:“晓梅!”声音尖锐,带着点熟悉的味道。我抬眼一看,竟是三婶站在巷口,正等着我。
“哎呀,晓梅,你回来了呀!”三婶站在那里,笑得一脸灿烂。
我本能地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犯嘀咕:她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三婶不是总是去镇上买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我家这条小巷口?更何况,她那笑得让人琢磨不透的模样,怎么看着都有些怪。
“三婶,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笑了笑,没多想,走过去问道。
三婶低头瞄了瞄地上的泥土,又抬起头来,笑容依旧:“我这不正好经过你家门口嘛,见你回来了,正好有点话想和你说。”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按理说,三婶也没什么事儿非得找我,可她却突然这么一说,让我感觉背后隐约有些东西在悄悄浮动。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三婶忽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三婶一开口就是这个问题。“嗯,挺好的,最近她在家里种些菜,挺开心的。你呢?家里怎么样?”
“三婶”一边笑,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挺好的。其实你知道,我那时候有些事一直没机会和你妈说清楚,心里有点事儿。”
她这么一说,我的心头顿时有些一紧。那段时间里,母亲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三婶曾经借给她一大瓶油,但后来母亲在还油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及时归还,结果让三婶觉得很不满意。
我记得母亲曾经对我说过:“那个三婶,心眼不小,嘴上说得好听,做起事来却是很小气的。那次她借给我油,我也心里有些愧疚,但我没办法,家里实在是紧张。”母亲当时苦笑着,眼神里带着几分自嘲。
“你知道的,我们家那时候困难,不敢问别人借东西。油还没拿到,正愁着去找你三婶借,结果她突然开口让我家还给她。”
我听着,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母亲无奈地提着空瓶去找三婶,可她空手而归,什么也没拿到。回来的时候,还嘟囔着三婶那满嘴“口是心非”的话语。我当时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听懂了那种无奈和心酸。
“晓梅,小时候你母亲虽然从不说,但你应该能理解她的难处吧。”三婶此时似乎有些感慨,语气突然变得低沉。
我有些意外,转头看着她,觉得三婶的模样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是那种后悔?还是怨恨?
“三婶,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三婶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有些迷离,缓缓开口:“其实你知道吗?我那次说话过重了,是我不好。那时候也许是心情不好,觉得你妈拖了那么久不还油,我才生气地说了些话……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她家那时是真的困难,根本没法还钱,也没油买……”
她突然停住了,眼眶里闪烁的泪光让我有些诧异。她擦了擦眼角,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那时候,我自己也有点小心眼,现在回想,真是自作孽。”
此时,我心里才明白,这个三婶不只是因为一瓶油生气,更因为自己的虚荣和自尊,才把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加诸到了母亲身上。她比母亲年长,却也有着自己不想承认的弱点和自卑。
过了不久,三婶再三跟我母亲道了歉,说自己当年做得不对。母亲当时听了,也只是笑了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过去的事,就算了吧。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喜欢计较这些。”
从那之后,三婶常常带着一些东西上门,偶尔送些菜,偶尔送些水果,似乎是想通过这些行为弥补当年的那一段裂痕。母亲没有拒绝,毕竟她一向是宽容的,别人对她怎么样,她从来不会记在心里。
我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善解人意,也没有见过三婶低头认错的一面。两人之间的隔阂就这么在岁月的流转中悄然化解了。
我站在巷口,看着三婶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母亲的话:“人嘛,总是有软肋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弱点,不管是谁,总有那一刻,需要有人能理解。”
原来,岁月把那段曾经的误会和嫌隙,都轻轻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