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这事儿你要是不同意，那咱兄弟今天就撕破脸！”二叔在堂屋里拍着桌子，声音大得瓦上的灰尘都震了下来。
我爸站在桌子边，手里攥着爷爷生前用的烟锅，一声不吭。
我妈忙从厨房跑出来，拉了我爸一把，小声说：“你倒是说句话啊，别让人看笑话。”
我爸深吸了一口气，把烟锅往桌上一放，声音闷闷地回了一句：“随你吧。”
二叔听了，脸上露出点得意的神色，转身出了门，临走还丢下一句：“老爷子下葬的事儿我来安排，准没错！”
那天是1979年的腊月，雪下了一夜，天寒地冻，路上都是泥泞的积雪，踩一脚能陷到脚脖子里。
爷爷去世得很突然，前一天还好好的，吃了一大碗我妈炖的猪肉面，说着“这辈子值了”，晚上就没再醒过来。
按照爷爷生前的意思，下葬的事儿简单办，不让大操大办，也不许大摆宴席。
可谁也没想到二叔非要插手，说爷爷八字硬，得请先生算个吉时吉地，说是为了家族以后兴旺。
我爸本来不想争，可二叔一口咬定，甚至还带来了个自称“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把原本定好的日子和方位全改了。
那天，爷爷的棺材从堂屋抬出去的时候，我爸站在门口，眼圈红得厉害。
我妈在一旁小声劝他：“别憋着，有啥事儿以后再说，眼下先送老爷子走了。”
可我知道，我爸心里憋着一口气，那是对爷爷的愧疚，也是对二叔的不满。
爷爷最后还是按二叔改的日子下葬了。
大雪覆盖了村里的每一寸土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只有送葬队伍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嘎吱作响。
我爸一路上都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爷爷的遗像，嘴唇咬得发白。
回到家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叫都不应。
我妈叹了口气：“你爸心里难受，可这事儿咱也没办法，二叔那脾气，谁能拧得过？”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到了1980年，爷爷去世的第一年祭日。
这段时间，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地里收成不好，我爸又生了一场重病，差点连医药费都凑不齐。
倒是二叔那边，厂里接了个大单，赚得盆满钵满，逢年过节还给邻居们送米送面，风头一时无两。
可我妈却总说：“别看二叔现在风光，福气是个长久活儿，走着瞧吧。”
我当时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好像对二叔那边的日子一点都不羡慕。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
1981年，村里突然闹起了流感。
从村头到村尾，家家户户都有人发烧咳嗽，听说隔壁村还死了好几个老人，连村卫生所都挤满了人。
那天晚上，五保户李大爷在家里发高烧，没人照顾。
我妈听说了，连忙拿了件棉袄披上，冒着风雪跑到李大爷家。
她在李大爷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又背着他去了镇上的卫生院。
回来后，我妈也病倒了，发烧得厉害，躺在炕上几天起不来。
我爸急得团团转，可偏偏家里又被村里隔离了，门口贴着封条，邻居们只能隔着窗户给我们送点吃的。
那段时间，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里。
晚上，我躺在炕上，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心里说不出的害怕。
可我妈却一脸镇定，拉着我的手说：“没事，咱家命硬，老爷子在天上保着呢。”
我当时不信，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相信。
隔离解除后，村里又接连死了好几个老人，甚至连村长的儿子都没挺过去。
可我们一家五口却硬是全都平安无事，连我妈都奇迹般地好了。
村里人都说我妈是福星，说她积了大德，连爷爷的坟地都因为她改风水了。
二叔听了，脸色很不好看。
他这些年一直信风水，觉得爷爷的坟地是按他的八字改的，应该带给他好运。
可偏偏这两年，他家里的日子却越来越不顺。
先是厂里出了问题，工人们闹罢工，后来二婶又查出了个大病，光医药费就花了大半积蓄。
到最后，连他自己也病倒了，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
1982年的春天，二叔拖着病体来到我家。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吓得我妈赶紧去扶他：“哎呀，快别这样，有啥事儿咱坐下说。”
二叔泪流满面：“嫂子，我错了！当初爷爷下葬的事儿，我不该那么固执，害得咱爸没按心愿走，这两年倒霉的都是我啊！”
我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咱是一家人，有啥事儿好好说。”
二叔抹了把脸，转身对我爸说：“老大，我这辈子算来算去，到底算错了。”
我爸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二弟，咱要是早点明白，福气得靠人心，哪还至于这样？”
二叔点点头，眼圈通红。
谁也没想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来我家。
1982年的秋天，二叔因病去世。
那一天，我爸抱着他的骨灰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二弟，你这一辈子算啥啊？到头来，福气没算到，反倒把命算没了。”
葬礼过后，我爸把爷爷的遗像从柜子里拿出来，擦得干干净净，又郑重地摆回了堂屋。
他说：“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呢，咱以后谁也别争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那年的秋天，风特别大，吹得院子里的枯叶哗哗作响。
我站在堂屋门口，看着爸妈并肩站在一起，突然觉得，爷爷的魂啊，肯定还在保佑着咱家。
要不然，咱家怎么会有今天的平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