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不见了。
☆ 大年初二的早上家里安静的反常,按道理来说,今天大姑一家要来拜年,妈妈理应在准备好过年的早上必须要吃的桂花酒酿元宵和青菜年糕汤之后,就开始择菜炖汤为中饭做准备。但现在厨房里没有人、洗手间没有人、阳台没有人、这是妈妈在家里最常待的三个地方,都没有人。哦对,妈妈还经常去天台,她总说那里阳光比阳台好,所以常常去那里晾衣服,天台也没有人,也没有衣服。
☆ 我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他躺在沙发上一边刷春晚的小品段子一边回我,说妈妈应该是去买菜了。一个小时之后,我问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他说他打个电话问问,结果电话也打不通,爸爸有些烦躁,开始抱怨妈妈总是不像他一样随时接起电话。又过了一小时,妈妈还没有出现,我开始慌张起来,爸爸也变得更烦躁,刷短视频的速度明显变快了许多,一个段子还没听完就滑到下一个。
☆ 我想找周围和妈妈关系好的邻居阿姨问问,但想了又想却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妈妈平日里都和哪些阿姨相处,我问爸爸,他也说他不知道。我又想给妈妈的朋友打电话,却一下子发现我虽能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记得张姨、小孙阿姨这些名字,但我根本没有她们任何的联系方式,我问爸爸,他说他也没有。我去小区里找妈妈,看见保安叔叔在岗亭里取暖,我就问保安叔叔有没有见过我妈妈,叔叔问你妈妈是谁,我说就是经常在小区里遛一只黄色小柯基的阿姨,保安说噢!他知道,你妈妈经常给咱们送瓜子坚果。保安告诉我,今天一大早,妈妈拎着一个大包上了一辆出租车,感觉很开心,走之前还和保安叔叔说了新年快乐。
☆ 家里贵重的东西一概都在,唯独少了几件妈妈常穿的衣服,应该不是电信诈骗,我觉得 妈妈可能 是离家出走了。
Invisible Women.
妈妈离家出走之后✶
@TuTouSuo ™️
01.隐形妈妈
大姑她们预计再有两个小时就该到了,现下有两件要紧的事情,一件是接待来拜年的大姑一家,一件是找到妈妈。说不清哪件事更着急一点,因为找到了妈妈就有人来接待大姑一家,妈妈总是像超人一样能搞定这一切。但如果找不到妈妈,以我和爸爸的能力让我们单独接待大姑一家,我们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抓紧准备中饭、准备好茶具水果和零食、安排给大姑一家的春节回礼和给小孩子的红包。
必须要先找到妈妈,我和爸爸达成了共识。
妈妈自打退休之后便没怎么出过远门,生活交际圈也非常有限,平日里出门要不就是在小区里遛狗,要不是去菜市场,再远点就是去附近的小公园里走路锻炼。每每吃饭时和我聊起天,妈妈提起的总是遛狗和锻炼时碰见的趣事,我记得她经常会念叨几位小区里的阿姨,每每唠叨爸爸或我时,总说谁谁谁阿姨家的丈夫从不在屋子里抽烟,谁谁谁阿姨家的女儿有个不错的男朋友。但我没认真听,爸爸也没认真听,所以我们俩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这些阿姨是谁,要去哪里找她们。
妈妈好像也没什么常规意义上的兴趣爱好。她平日里会整点中医养生,桌上常年放着人体穴位图和一些中药保健品的宣传册,给我搞了各种各样的养生茶,说熬夜一定要喝黄芪人参水;她还喜欢塞给我一些有中药香味的香囊,说放着枕头边对鼻炎和失眠有奇效。
但我从不认为这是妈妈的兴趣爱好,因为她做这一切的出发点好像都是我和爸爸,为了我们更健康,为了我们吃得更好更营养。我常常和她说:妈!你得有点自己的生活!要为自己而活!你可以找点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呀!
妈妈当时怎么回得来着?她说你们好好的,爸爸少抽烟,我少熬夜,爸爸管好自己的身体,我尽早找个相互扶持的男友,她就很开心了。
老一套,说了几百遍。
但其实妈妈是有兴趣爱好的,我的妈妈喜欢写作和拍照。她年轻的时候从事的就是文字类工作,我小时候常常在家里看到各种笔记本,上面是妈妈写的小说和文章。后来有了电脑,妈妈的文章就写在电脑里,我经常在电脑上看到妈妈写的生活片段,非常细腻美好,我甚至会抄到自己的作文里去,然后得到老师的夸奖,并在全班朗读。
她退休后更爱拍照,她不出远门,但是会背着沉重的单反相机把南京所有的景点、所有漂亮的机位全部走上好几遍,她知道什么时间的中山陵最好看,也知道玄武湖哪个位置拍城市天际线最出片。她经常在傍晚去天台,不是晾衣服,而是拍落日余晖。我家厨房的望出去有一棵非常漂亮的银杏树,我在妈妈的手机相册里看过这棵银杏树的每一个漂亮的瞬间。妈妈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依然善于发现细腻和美好,她经常走在路上忽然停下来用手机对着某个方向拍照,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拍什么,只会催促她快走,也再也不会用她拍的照片去发朋友圈,因为都是平常的风景,没人点赞。
我匆忙去看妈妈放相机的抽屉:果然,妈妈的相机、相机充电线、数据线和两张储存卡都不在了。
我问爸爸,你有没有妈妈一起摄影的朋友们的联系方式?他说没有。
什么都没有,妈妈的生活好像独立于我们之外。可能是她说了,但我们都没在意;也可能是她没说,而我们从未想过要问上一问。妈妈明明有在努力地生活,为自己生活,但我好像并未在意,反而总是念叨她:
“你得有点自己的生活。”
02.隐形劳动
妈妈或许真的是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
因为对妈妈究竟去了哪里,究竟去干嘛了毫无头绪,而距离大姑一家的到来还剩一个多小时。既然妈妈是带了相机出门的,那多半是想出去散散心,拍拍照。于是我和爸爸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家里的中饭安排起来,等大姑她们来了,再一起想想办法比较好。
厨房里井井有条。昨晚是初一,爸爸家三家人都聚在我家吃饭,晚饭过后大家一桌残羹剩饭,大家在沙发上聊天,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仅仅2个小时就把厨房恢复如新。如今厨房里只有桌上摆着的一条不能吃的、象征年年有余的红烧鱼,其他再找不见任何能吃的东西,连冰箱里都不过是一些让人无从下手的蔬菜。
我问爸爸:“妈妈今天打算烧什么菜?”他说不知道。
我又问爸爸:“家里看起来什么吃的都没有,妈妈有没有和你说我们要出去吃饭?”他说没有,年年都是在家里吃的,家里吃有年味。
爸爸指挥我先去把垃圾扔了,然后回来给他打下手,今天他来掌勺。扔完垃圾回来,爸爸已经在处理冰箱里的鱼和虾。他一边处理一边抱怨这些鱼和虾至少也要解冻1个小时,为什么就不想着早点拿出来?
是谁没想着早点拿出来?
我和爸爸都沉默了。
是我们没想到。
没想到还要考虑菜谱,没想到提前解冻食材,没想到冰箱里囤积的蔬菜会因为低温蔫掉所以要花很长时间择菜,没想到家里只剩下最后一块大蒜,没想到盐罐见了底但怎么也找不到补充的袋装盐,没想到家里招待客人用的茶具和水果盘并不是收在常规的碗筷处,没想到井井有条的背后是由妈妈规划过的厨房秩序。
爸爸择菜择得越发烦躁,大声问我为什么丢完垃圾之后没有给垃圾桶套上垃圾袋。我收拾家里收拾得也很烦躁,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我反问他家里的抽纸到底放在哪里了?为什么客厅抽纸没了都没有人补一下。
因为这些平时都是妈妈在做。
自诩为女性主义者,我当然阅读过不少女性主义的书籍,我读过上野千鹤子写的《无薪主妇》,也知道日本女性主义研究中常常提起“隐形家务”的概念——这些一般没人提起、说不出名字的、但又必须有人去做的家务琐事又源源不断,但由于其劳动效果的“不可见”,做的人很少产生成就感,也无法得到我或者爸爸的称赞(我们似乎从未称赞过妈妈家务做得好)
套上垃圾袋、解冻一条鱼、添满调味罐、保证家里时时刻刻有纸巾、添置洗衣液等等。它们不是“扔垃圾、做出晚餐、洗好衣服、拖地”这些具体的工作,而是具体家务劳动里漫长的附庸。语言是有权力的,越为重要的领域就包含了越发细致、丰富的命名概念,在日常生活中生发出的“隐形家务”这一命名,本身就映射了社会整体对家务劳动的忽视。而家务工作被视为无偿劳动,也导致女性文化和经济上处于被忽视甚至贬低的状态。
我们都忽视了妈妈的重要性。
03.隐形女性主义
我发现,妈妈拿走了我床头的一本书,是美国记者杰玛·哈特莉撰写的《她们不是唠叨,她们只是受够了》。
记忆里妈妈很爱看书的——也对,一个爱写作的人怎么会不爱看书呢?但除了小时候会看到她坐在桌子前面认真读点什么之外,长大之后很少再看见妈妈读书。有一次问起妈妈,怎么不太看电视剧也不怎么看书,妈妈笑着说她的时间都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了,在各种家务和我和爸爸所产生的各种源源不断的需求中,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看点什么写点什么。
确实是这样。
自打我放假回到家里之后,总是见到妈妈忙前忙后的身影。过年前两三天,她有秩序地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她会先将床上所有的四件套统统拆下来洗净,再换上干净又喜气的新四件套。她会从早上开始就领着一个小桶,里面是飘着泡泡的肥皂水,她用这个小桶把家里的每一扇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再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好的静电“福”字贴在还未完全干掉的玻璃上,这样这个“福”字就能牢牢地守护家里一整年。她还会在每天晚饭后继续待在厨房里做蛋饺,把蛋液倒在一个小勺子里,再放在小火上边烤边转,一张薄薄的蛋皮就成形了,再包上一点肉,用筷子把蛋皮一对折,一个像金元宝一样的蛋饺就做好了。
妈妈所做的这一切我都看在眼中。
这样繁琐、细致、充满年味的家务劳动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而我,即使了解“隐形劳动”,读过《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了解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观点,却欣然地、毫无愧疚地接受了妈妈去做这一切,但又坚决的、彻底地反对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有的时候,我双标得可怕。
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和妈妈吵了一架。
这种争吵在过去一年里面在我们家至少发生了10次,概括起来就是“伴侣、婚姻和自由”。我的妈妈并非催婚,相反,她完全站在我的立场上无数次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人需要拥有一个好的伴侣,这样漫长的生活不至于孤单,这样相互扶持也不至于痛苦。”
其实妈妈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我却嘲讽她为理想主义者,我反问她:“可你每天忙忙碌碌有无数的家务要做,从筹备过年到现在我就没看到你休息下来,你打扫了全家的卫生,你准备了一大桌子的年夜饭,甚至吃完年夜饭所有人都在看春晚而你在收拾厨房,你明明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有时间做,你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却没办法去,你和爸爸时常意见不合、你的付出总是无人在意,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婚姻,到底有什么好的?好到要我放弃一种足够独立的生活,而踏入一种未知的关系里?”
“可是一个人会很辛苦。”妈妈总是这么说。
“可是你现在也很辛苦。”我永远这么回。
“但是你可以理解我的辛苦。”妈妈这么回。
妈妈明明生活于家务与生活的漩涡之中,陷入父权的结构下成为了被忽视的女性,但她并未想过突破结构,而是试图去美化结构,去放大结构中的部分可能的优点,然后麻痹自己,保持乐观。
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对妈妈来说并不公平,但作为家中的独生女,我是家庭这一结构中的另一既得利益者,享受着妈妈的劳动成果,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妈妈的家会乱成什么样,但又希望妈妈可以超越结构,可以成为自己。
结构和爱杂糅在一起,变成了最复杂的命题,反复的在我和妈妈之间,在无数个家庭之间上演,没完没了,没有结果。
“小孩,妈妈希望你可以拥有安稳的、健康的、快乐的生活,希望你不要像妈妈这样如此辛苦。”
“妈妈,女性要不就在社会中辛苦,要不就在家庭中辛苦,我看到了你在家庭中的无奈,所以我想换一条路走走看,我不想过这种日复一日,一眼望穿的生活。”
“可是另一条路妈妈没走过,不知道好不好走,大概率是不好走的。”妈妈最后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些什么。
04.不再隐形
家门忽然被打开了,我和爸爸一同抬头,发现是妈妈回来了。
她没有提起她去了哪里,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争吵,她一言不发地放下了背包,和挂在脖子前的相机,看了看我和爸爸焦头烂额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她走进厨房,里面传来了熟悉的,砰砰嗙嗙的做饭声。
半个小时之后,大姑一家来了,妈妈从厨房探出了头祝她们新年快乐,让她们坐一会聊聊天,再过一会就能吃饭了。
我的妈妈像超人一样。
我离开热闹的客厅走进厨房,妈妈对我说:“我本来想帮你试试另一条路,但我觉得一个人一生可能只能走好一条路,所以你选的路你自己走吧。二十几岁的时候,我也不听妈妈的话,只要选择之后不后悔就好。”
“那妈妈你后悔吗?”
“我女儿这么好我后悔什么呢?”
结构和爱,总是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尾声.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大部分妈妈都一样。
大部分女儿也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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