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首孟浩然的《春晓》,读起来朗朗上口,据母亲说,我的名字便因这首诗而起。
我叫王春晓,今年45岁,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
据母亲说,父亲虽是农民,但他这个农民与众不同,别人农闲的时候打牌,下棋,侃大山,而父亲则是在屋里看书、写字,偶尔也作画。
父亲初中毕业生,当年学习极好,他没能上高中,是因为他们兄弟众多,家里很穷的缘故。
我是79年春天出生的,我出生那天,外面下着绵绵细雨,院子里两颗桃树花开正艳,父亲看着刚出生的我,满心的欢喜,抱着爱不释手,抬头看到院子里春风摇曳,满院的桃花飘落,诗情画意,他便想起了这首诗,于是便给我起名“春晓”。
我的父亲兄弟四人,父亲排行老三,纵使大伯二伯家都已经有了两个男孩,爷爷奶奶孙子成群,但他们依然重男轻女,我生下来,奶奶看到是一个女孩,满脸嫌弃的说,一个丫头片子,还叫什么春晓,不如叫桃花,父亲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太过妖艳,不免俗气,春晓刚刚好。”
奶奶不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临走时,还不忘伸手把外婆为母亲准备坐月子吃的鸡蛋拿走几个,结果被父亲一把夺下。
父亲瘦弱,斯斯文文,还不爱说话,干农活也不强势,但做事有主见,时常不听爷爷奶奶的话,在几个兄弟当中,他最不受待见。
我的母亲为人大大咧咧,爷爷奶奶看不上父亲,她气不过,总想争些什么,帮父亲出口气,奶奶更是不喜欢她。
所以,母亲在妯娌四人中也最不得宠,自然,我也是如此。
我出生后,奶奶没有带过我一天,那时,母亲最怕双抢,双抢就是抢收抢种,不能耽误一点,晚一步,一年到头就白忙乎了。
我们家八亩责任田,双枪时,为了赶活,父母家都顾不上回,他们下田,便没人照顾我,只能把我带到地里,放在田间地头,所以,小的时候,我啃过泥巴,抓过粑粑,划破过脸,磕破过头。
长期待在外面,我被晒得黝黑,奶奶看见我就撇嘴,好像我不是她的亲孙女,逢人就说:这么丑,不知道长的像谁,一脸的嫌弃。
不管她怎么说,我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磕磕绊绊中一天天长大。
我三岁时,父亲突然身患重病,几次入院治疗,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最后一次差100块钱做手术,家里没钱,母亲去伯伯和小叔家借,跑了三家,硬是没有借到一分钱。
母亲哭着去找爷爷,他们说:老三的病已经没救了,花再多钱也是打水漂,你们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父亲最后在伤心绝望中离去。
小孩子总想得到大人的关注,父亲去世后,一段时间母亲情绪低落,根本没心管我,我总往奶奶和叔伯家里跑,总想蹭一口好吃的。
一次,母亲去田里锄地,晌午过后还没回来,我太饿了,就跑到隔壁的大伯家讨吃的,大伯家的堂哥看见我,推着我就往外走,一直从院子里推到院外面,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大伯看着一声没吭。
母亲回来,看见我坐在门口哭,难过的直抹眼泪。
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本就生活艰难,大伯二伯还看上了我家的宅基地,三天两头来和母亲商量,甚至轮番给母亲说媒,什么样的人都介绍,就是巴不得我和母亲快点离开。
母亲不想改嫁,一是对父亲感情深厚,二是怕我受委屈,她只能忍住,过得很憋屈,我常常半夜听见母亲偷偷抽泣。
母亲苦,自然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小小年龄就学会察言观色,为了不讨嫌,尽量少出现在爷爷奶奶和叔伯们跟前,也不给母亲找麻烦,母亲做饭,我忙着添柴,母亲去地干活,我给母亲送茶送水。
五岁那年,母亲生病躺在床上,我去给母亲倒水吃药,一不小心,水杯倒了,热水洒了,浇到我的脚面上,瞬间起了水泡。
我疼的咬紧牙关,憋着没哭,我害怕母亲难过,后来脚面发炎肿的穿不上鞋子,才被母亲发现,母亲看着我的脚,抱着我大哭,母亲哭,我也哭。
也许,因为这个,母亲才最终决定改嫁的吧。
5岁之前,我大多数的记忆都是痛苦的,母亲的忧伤,家里的贫穷,爷爷奶奶的责骂,叔伯的看不起,伴随我的长大。
然而,从五岁之后,我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我五岁那年,母亲带着我改嫁到继父家,继父家有两个儿子,母亲让我叫他们大哥、二哥。
大哥比我大五岁,二哥比我大三岁,我去的那天,他们好奇的围着我看,揪我的辫子,拉我的手,开心的说,这个妹妹真好看。
继父是外婆托亲戚介绍的,外婆说,继父为人憨厚老实,心眼好,还会手艺,我们娘俩跟着他,不会受委屈。
继父家离我们家有50多里地,他丧偶多年,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过日子,一直没有再婚,也是和母亲一样,怕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
我刚到继父家的时候,很害怕他,他不怎么爱笑,并且家里突然多了三个人一起生活,特别不习惯。
不过,我很快跟两个继兄熟络起来。
大哥特别好,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他围着我看了半天后跟继父说:爸,你看,这个妹妹这么瘦,以后咱家的鸡蛋不要卖了,留在让妹妹吃吧。
继父心疼的看了看我说:嗯,以后每天给妞妞加两个鸡蛋。
我听了简直不敢相信,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富裕,根本没人能天天吃鸡蛋。
从那以后,我过上了公主般的生活,家里两个儿子,就我一个女儿,全家人都宠爱我,我这个曾经不受待见的女孩,到了继父家,成了人见人爱的宝贝。
不仅继父和两个继兄疼爱我,继父的父母,对我比亲的爷爷奶奶要好一万倍。
我习惯在母亲做饭的时候,去帮母亲烧火,去继父家后,继奶奶看到这么小的我忙着烧火,一把把我抱着,心疼的说,我的乖孙女哦,才这么点大,家里哪能用得到你干活哦。
继父兄弟二人,继父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我算是又多了一个叔叔,叔叔在村里当队长,在我看来,叔叔那是个很大的官,但他一点也不势力,每次见到我,都会把我高高的举起再放下,然后从口袋里掏一把熟花生给我吃。
自从来到继父家,我再也没有下过厨房,以至于后来,我也再也没有机会学做饭。
我七岁开始上学,学校离我们村三里地,继父怕我辛苦,总是交待两个哥哥上下学帮我背上书包。
我小时候不肯长,个子矮小,上学第三天,就被班里的男生欺负,大哥知道后,直接冲到我们班,把那个男生揪出来,举得老高,男孩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尿裤子。
大哥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二哥上到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去当兵了,复员后在我们镇上工作。
只有我考上了大学,我清楚的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上学走的时候,大哥二哥都偷偷的往我包里塞钱,总是怕我在外受了委屈。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上班的第二年,我认识了我的老公孙明。
孙明是个孤儿,我俩谈对象的时候,母亲并不赞同,说孙明父母都没有,将来没人帮衬我们,如果将来我们有孩子,一个帮忙带孩子的人都没有。
但我喜欢孙明,母亲不同意,我就跟母亲闹情绪。
继父就说:没有公婆有没有的好处,没有就不用担心婆媳矛盾,至于将来带孩子,没人带咱俩去给姑娘带,咋也不能让她为难。
我和孙明谈两年最后结婚,结婚的时候,继父没有问孙明要一分彩礼,还在村里给我们办了婚礼,很热闹,我风风光光的嫁人了。
婚后第二年, 儿子出生,继父真的和母亲一起来省城帮我们带孩子,其实当时二哥家的孩子才一岁多,母亲想让继父留在老家帮二哥带孩子,但被二哥拒绝了,二哥说,带小孩子一个人太辛苦,他们不放心母亲一个人来,全力支持继父和母亲一起来省城帮我。
这一来就是六年,一直到儿子上小学,他们才回老家。
这六年,我几乎没有管过家,继父每天带孩子玩,母亲做饭,做家务,他们把家帮我打理的井井有条,把孩子照顾的很好,有了他们的帮助,我和老公才可以安心的发展自己的事业。
继父和母亲帮我们带孩子,我和老公准备了一张银行卡,每月给她们往里面打2000块钱,算是工资,他们走的时候,我把卡拿给他们,继父当场就拒绝了,他说:我给自己女儿看孩子,哪能要钱呢?如果将来养老需要钱,也是你们兄妹三个一起出。
所以,出嫁将近20年,我依然觉得还跟以前在家一样,想什么时候回去,不用吭声就可以回,母亲永远在家里等我,在家里吃喝摆烂,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
然而,意外还是来了,今年5月份的一天,大哥半夜给我打来电话,电话一接通,大哥哽咽的说:小妹,你快回来吧,妈病了,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了。
我和老公连夜开车赶回老家,母亲急性心梗,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
我根本不能接受,母亲虽然已经70岁,但三月份我刚带她和继父一起做过体检,继父有好几项指标不正常,我特别担心,还做了复查,但母亲身体的各项值班都很正常,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办完母亲的葬礼,我身心疲惫,我怎么也没有想的,母亲会这么突然的离开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享受她的照顾,想来想去,居然一天都没有好好尽孝。
继父看我哭的不省人事,他自责的说: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妈。其实,怎么能怪他呢,这么多年,他对母亲的好我都看在眼里。
母亲走后,我很愧疚,这几个月一直没敢再回家,也怕触景伤情,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甚至我也很少跟继父打电话,我怕提及母亲,我们都会伤心。
年关将近,儿子和老公都准备好要回去过年,我跟他们说:今年我们就不回去了。
儿子问,为什么呀?
我说,你姥姥不在了,姥爷肯定去大舅二舅家过年,我们就不要回去添麻烦了。
儿子说:“往年也是在一起过年呀,妈妈,你什么都不会做,我们过年吃啥呀?”
听了儿子的话,我再一次潸然泪下,是呀,往年都是母亲把一切准备好,等着我们回家,但今年呢?
我强忍悲伤跟儿子说:“你放心吧,现在网上的视频那么多,我可以学着做的。”
老公看我陆续办年货,也问道:“咱今年真的不回去过年了?爸会怎么想呀?毕竟他养你这么多年,对你跟亲闺女一样呀。”
我说:“嗯,妈不在了,我们回去过年多少有点不合适,年后回家走亲戚吧。”
老公看我心意已决,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公司每年都是腊月二十七开始放假,一放假,我就开始准备炸年货,上午我正在厨房忙碌,突然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大哥说:“妹子,你们公司不是已经放假了吗?爹让我打电话问问,你今天大概几点到家,好提前给你准备午饭。还有,给你说一声,跟以前一样,你们除了带换洗的衣服,啥也不用带,你大嫂都给你准备好了。”
听了大哥的话,我瞬间忍不住泪如雨下。
往年,母亲在,都是母亲提前给我们准备好房间,提前收拾屋子,晒被子,准备好拖鞋,毛巾甚至洗漱用品等,没想到,今年大嫂已经提前都准好了。
我稳了一下情绪说:“大哥,我们.......”
大哥接着说:“妈虽然不在了,但我们都在家等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年货都备的好好的,你们三口赶快回来,我们一起过年。”
我没有再说什么,跟大哥回了一句:“大哥,我们大概下午两点多就到家了。”
挂了电话,我就催着老公和孩子收拾行李,我们马不停蹄的出发回了老家。
当我们的车子刚拐到村前的那条路上,我远远的就看见,继父站在村口,看见我们的车,他慌忙的朝我们的跑来。
以前母亲也总是这样在村口迎我们,如今依然有人在这里等我回家。
有家,有亲人,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