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旋风柴进
——洞烛
极其嚣张
只是面子上有用
过年图吉利,自然富贵先行,
所以,第一个人物选柴进。
若说梁山泊是一面照妖镜,柴进便是镜中那只最模糊的蝴蝶。
你分不清幼虫和成虫。
翅上镶着前朝的丹书铁券,翼下却压着草莽的腥风血雨。
柴进第一次出场,是遇到林冲。
很客气,很周到,但极其嚣张。
作为后周皇裔,柴进就像裹着一层金粉。
沧州横海郡的庄园里,他轻摇折扇,将雪花银泼水般撒向落魄好汉。
上至朝堂,下到江湖,一封书信,天下谁不知道柴大官人?
手拿书信,林冲满心觉得,终于遇到贵人。
这封信有没有用?
有用。
但是,只是面子上有用。
比如管营和差拨,前脚通融,后脚就把林冲出卖给高俅的手下了。
梁山几乎算是柴进的产业,但当家的王伦也不买账,心心念念想把林冲赶走。
远看是王者,近看是青铜。
这简直有点悲凉了。
读者喜欢拿宋江和柴进做对比,最典型的例子,自然是两者如何对待武松。
这当然是事实,书中一笔一划:宋江厚爱,柴进薄待。
往深了说,宋江诚恳,柴进浮夸,
于是,大家就批评柴进不识人。
但这是不对的。
当代人不理解这个,是因为我们不在那个时代。
我们已经习惯于平等了。
但在那个时代,两者身份的差距太大了。
宋江的身份,就是一个押司,普通人。
他结交江湖好汉,是交朋友。
交朋友,是平视。
所以,宋江的做法,单纯就是济贫,与身份无关。
但柴进不是,因为他是贵族,至少他觉得自己是贵族。
柴进收罗江湖浪人,是要门客。
按古风,这叫养士。
所谓养,当然是彻底的俯视。
在柴进眼里,贫富根本不是问题,贵贱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柴进对林冲,对宋江,其实是给足面子的,是可以称为俯就的。
而面对武松这样的普通人,柴进的做法本就是常规。
以他的身份,能记得武松是谁,都已经算不错了。
认知失调
一种奇特而扭曲的任性
但他这种贵族自觉,更像是一种错觉。
或者说,是一种奇特而扭曲的任性。
焦虑、反叛、骄傲、恐惧......
他一直是一个复合体,是一种政治上和心理上双重的薛定谔状态。
终于,他遇到了高俅的小舅子。
他的真实状态被摊牌了。
当他连命都差点保不住的时候,他装不下去了。
一切自我期许,一切崖岸自高,全成了笑话。
从心理学视角看,这当然可以算是一种认知失调。
但同时,这也是一种隐约的纠偏。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状态,但他一直在假装不知道。
他可能早就猜想到,他祖传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在赵家天下早已锈成废铁。
可这不妨碍他用足了这个身份。
他越是高调施恩,越暴露对自身“前朝余孽”身份的焦虑——银钱堆出的义薄云天,不过是为脆弱的正统性浇筑一副钢筋铁骨。
冒险倾向
一场精密的自我凌迟
如果说,柴进的前半生纠结于头上那把悬而未落的剑,始终瞻前顾后地在边际线上疯狂试探。
那当这把剑真的掉下来以后,他就彻底变了。
为了救卢俊义,他只身去大名府和官府的刽子手谈判。
去东京找情报,他毫无必要地一个人跑进皇宫,还在皇帝的屏风上切了几个字。
到征讨方腊的时候,他又自告奋勇,去敌营当间谍,居然还被招为驸马。
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危险。
他不再是庄园里撒银子的贵公子,而成了赌上性命的弈棋人。
他呈现出超常的冒险倾向。
如果说,他潜入大名府,还只是一个正常任务。
那他混入皇宫,就不仅是胆量较量,更是在潜意识中的某种象征性复仇——丹书铁券护不住的柴氏荣光,他要亲手从龙椅上抠下一块鎏金。
而方腊那位金芝公主临终泣血时,他则是遭遇了一场精密的自我凌迟。
何处归途
柴进这类人是根本没有归途的
昔年沧州庄园里那个用银子买忠义的贵公子,那阵小旋风,至此碎成青史里的尘烟。
柴进这类人是根本没有归途的。
辞官回乡的结局,不过是把丹书铁券再次锁进樟木箱。箱盖合上时“咔嗒”一响,像极了他一生中所有未出口的诘问:
——若忠义要靠诡计成全,江湖还算江湖吗?
——若骄傲终向现实低头,英雄还剩几钱骨血?
后继有人
贴在了慕容复发疯的脸上
不过,前朝的鎏金与梁山的铁锈,虽然在水浒中凝成一滴柴进浑浊的泪,但也许最终被金庸拿去,贴在了慕容复发疯的脸上。
这当然是后话,等谈金庸的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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