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因春节期间人在国外,编辑公众号链接多有不便,特摘编旧文数篇,聊以充数,博读者诸君一粲。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
作者:冯华(二马头陀)
年前这一段冬闲时节,必做的一件事是剃头。谚云:有钱没钱,剃头过年。
“蜜蜂”在村西头的那片空地上支起火炉烧水的日子,便是全村老少爷们集体理发的时间。理发是后来的摩登说法,那时乡间统称为“剃头”。“蜜蜂”并非昆虫,而是一个人的外号,他的大名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总之方圆十几里都叫他“蜜蜂”。他的手艺大概是祖传的,每隔三个月便会担着剃头挑子到我们村一趟。村里的爷、伯、叔们便衔着旱烟袋迤逦而来,三三两两一边唠着闲话,一边等待剃头。
据说过去城里的剃头店常写这么一副对联:虽为毫末功夫,却是顶上技艺。“蜜蜂”的工作没有这么讲究,一切全是露天作业,工作场所也就是一片空地,旁边是生产队的牛棚,再远点是一个池塘,更远点是一条河。牛棚的草料味,池塘的鸭屎味,河上飘来的水腥味,和着剃头挑子烧柴禾的烟火味,共同汇聚成一种亲切而悠长的田园味道,尚不算难闻。俗话说,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头那锅热水是总用火烧着的。农村并不缺少劈柴,他来了,自然会有好事者拿些柴禾过来,足够这一天烧用,如果临时不够,小孩子们呼朋引伴,马上去旁边的山岗上,不一会便捡来一大捆枯枝,只会让火烧得更旺。
“蜜蜂”常用的工具有二,一枚长而锋利的剃刀,一把手工推子。剃刀主要用来给成年男人剃光头、刮脸。男人们用同一锅水洗头之后,坐一把板凳上低头就位,只见“蜜蜂”先把剃刀在一个块黑不溜秋的长皮子上啪啪打上几下,然后翘起兰花指,手起刀落,一把剃刀便纷纷落在男人的头上、脸颊上、眼睑上,上下翻飞,仿佛蜜蜂围着花朵采蜜一般,时起时落。最妙的是还要用剃刀刮耳朵,耳廓外侧和弯弯曲曲的耳窝部分,都要一一刮到。我幼年见长辈们剃头,每逢此刻便会眯起眼睛,神情飘飘欲仙,作无上享受状,我对此一直艳羡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早点长出一脸胡子来。待到若干年后我进了城长了胡子,刮脸这一技艺早已不行于世矣,只能徒唤奈何。
年青小伙和小孩子爱美,爱美的唯一选择是可以不剃光头,这就要用到推子。推子是一种特制的咬合式工具,依靠手的技巧,一开一合,发出嚓嚓嚓的金属摩擦声,贴着头皮推过去,所过之处,头发便一一应声而落。推子是金属所制,有一点点凉,挨上头皮,幼年的我便有一种冷丝丝麻酥酥的感觉,似乎想要起鸡皮疙瘩,又似乎有一点不可名状的极度舒适感,于是在这嚓嚓嚓的声音之中,我的一头秀发就星散于地,随风而逝。至于剃过的头型是否好看,现场没有镜子,我不得而知。看“蜜蜂”剃头的操作,他只是贴着头皮一路推过去,毫无造型意识,推完之后,小伙伴们个个一头青光,好似庙里的小和尚,大家常常互相摸头取乐,大笑不已,所谓发型者也,是我们那时闻所未闻的字眼。
“蜜蜂”剃头,并不收钱。他忙完这一天的活计,薄暮时分,便会拿着一个口袋,挨家挨户去收这一年的份例,一般是一家窊一瓢麦子,如果是玉米高粱就再多给一些,彼此并不较真。不管什么粮食,他不区分,一律倒入在那个布口袋里致谢而去。“蜜蜂”一年就收这么一次粮食。
我十五岁离开乡村,忽忽三十年,此后再也没有见过“蜜蜂”,也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老式的“剃头”待遇。
如今,城里的发廊开得五彩斑斓,各位托尼老师腰上别着几十种刀剪,洗剪烫吹焗染植,大秀其艺。不说女生,单是男士,理一次发也总要耗时半个点钟以上,各种精工细作,往往令我不胜其烦,像童年那样简单到把剃头理发当成绝顶快乐的日子,恐再无相逢之日矣!
(说明:本文作者为中国书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书协理事,河南省书协学术委员会秘书长,河南省直书协副主席,河南广播电视台主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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