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傅的小麻花是一绝。
多年没有吃到那样的小麻花了。
一次冯丽芳到茶镜来消闲,带来了一袋小麻花,算是伴手礼吧,对我说:“尝尝?”
我想定有不同寻常之处。打开塑料袋,一袋黄灿灿的麻花呈现在眼前。抽出一根,浅浅地咬下一节,刚入口,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那是久违了的感觉。油肯定是正宗的,没有一点杂味,既不渍口,也不腻,有炒花生的味道。
黄灿灿,香喷喷,脆生生,这就是刘师傅的小麻花。
“怎么样?有没有儿时的味道?”
“是这个味儿。”
冯丽芳笑了,这个礼物对点。
我问:“你会这?”
“哪里!我们那有个刘师傅,他炸的,我们经常买着吃。你喜欢我给你买就是了。”
我连连道谢。过了不久,冯丽芳又带来了三袋小麻花。我蛮开心,也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偶尔还可以,老要别人破费却不合适,到底还是问清楚了刘师傅的位置。
三袋小麻花当做零食,却舍不得挥霍式地消费,留着慢慢享用。
在家里,儿子喜欢吃,而且喜欢把小麻花掰碎,放在饭里当佐料吃。问好不好吃?说好吃。我夫人女儿则不吃,说有什么好吃的,那么多油!她们是在控油。
有一回单位上聚会,我特意带上一袋小麻花,让大家尝尝。大家边尝边吃惊地问“这是你们自己做的?”我说我们自己哪会!你只说好不好吃吧?好吃好吃,大家纷纷叫好。
于是偶尔有些聚餐的活动,我便带上一袋,给大家品尝刘师傅的小麻花,吃了就难以忘怀。
去年夏天,我一时兴起,驱车专门去了趟黄陂。
先是打电话作了预约,刘师傅说好,地点就在人信城西门。
刘师傅的麻花摊点在门口紧靠绿化带的空地上。
在黄陂,这里不是闹市中心,但摊位所在地却不是合规经营地带。刘师傅应该算是流动摊贩,但他已经在此扎根了。
我边等刘师傅炸麻花,边和他聊天。
刘师傅年近六十,身高一米六,瘦瘦精精,满脸皱纹,胡子像收割后的麦茬,短而有力。
那时正值中午一点钟的样子,阳光很强烈,又没风,柏油路被晒得热浪腾腾,虽有工棚,那个热也要人熬。
刘师傅说他炸小麻花已经很多年了。
“炸不炸油条呢?”我问。
“不搞,我就搞独门铳。”刘师傅说。
我说你这算是占道经营啊,城管不管吗?
“还是管,也不是那么严,平时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什么时候要搞大检查,他们还是会跟我打个招呼,说老刘这几天就克服一下啊。我也不是不懂路子,当然配合。再说我们也要吃饭,城管还是有眼水的。”不难感受到刘师傅还是心存感激。
关于占道经营,的确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调子,比如创建文明卫生城市,比如治理脏乱差和占道经营,等等,对经营秩序的管理就会严些;强调提高居民收入、增加就业、改善民生等等,管理就适当松一些。总体来讲,城管灵活执法还是受欢迎的。
“那经营环境还是不错啊!”
“还好。”刘师傅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什么了,又有点生气地说道:“也有扎心的时候。”
我问怎么了。他说有个网红要给他做直播,说过几次了。我说这不是好事吗?刘师傅说好个屁,说是替我宣传。我的东西好得很,要他宣传!
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有人帮你宣传,找你买麻花的人不就更多了吗?你还可以可以搞网上销售啊,这样不就可以把生意做大吗?”
“我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不需要宣传。在网上卖我搞不来,麻烦,我也不会。也做不大,我一天就炸个七八百千把根。”
“你可以请人帮忙啊。”
“小本生意,请人还要养他,划不来。
“能够有人帮忙宣传宣传总是好的吧?”我探寻着问。
“好是好,帮忙就不是帮忙。他要找我收钱。再来我就找几个人把那个日的办了他。”老刘说话情绪变得很激动的,带着一股怒意。
我有点诧异,没想这么一个精瘦的小老头,骨子里竟有一股水浒气。
刘师傅看我打量着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你看不起我?我练过的!过去三四个人近不得我身,现在一对一我也不怵任何人。你看我这,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没有个好底子哪能吃得消?”老刘说着,顺手拿上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我暗暗称奇,也更加来了兴致。没想到我们还有点共同之处。我曾是湖北高校武术锦标赛男子自选组三个单项的全部冠军,加上总冠军一共四个冠军呢。
我没有点破我们都有习武经历这一层,但谈话更加投机。提起武术,我们也交流起来——不是交手。刘师傅对我能懂点武术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也很开心,话匣子打得更开了,讲起了他过去的江湖往事。说是游走于红黑之间,也干过一些有点离谱的事,现在年纪大了,收心了,和那些江湖朋友也淡散了。“我现在就是炸我的小麻花,赚点小钱,其他的‘韩英什么都不想’。”
我一听也乐了。
聊着聊着,我要的麻花搞齐了。打包付款交割完毕告辞。刘师傅客客气气地说“嗯啦嘠下次早点打电话,我先给你准备好!”好像是个特别待遇。我连声道谢“好的好的。”
过了许久,又去了一次,去时已是冬天。
前一次忙着侃大山,还没有仔细观察刘师傅的小麻花到底是怎么炸的。这一次就是要去看个究竟,刻意没有预约。
刘师傅一见,已是熟人,分外热情。知道我是从汉口去的,有些受宠若惊的兴奋,也更加得意,主动拉起话来。当他得知我想看他炸麻花时,显得有点意外,但依然很自信:“我也不怕你学,反正我也带不走。你一看就是个老板,你也吃不得这个苦。”
刘师傅猜错了,我不是老板。
“也没什么巧,首先面粉要好,不能有添加剂什么的。原味小麦粉即可。头一天要把面和好醒好。油也要好,不然味道就不正。难在炸的时候要有耐心。别人的麻花为什么不好吃?没有耐心。现在几个人有耐心!”
是啊,现在几个人有耐心!看看满街的快餐、快递、快跑、快手、快人快语……一包快餐面解决一顿正餐,一个短视频讲完一部电影,洋洋洒洒的经典文字已经很少有人去耐心品味。人们变得做事喜欢走捷径,做人喜欢图简单,经商喜欢赚快钱。就是在情感上也有那么多的快合快分快聚快散。
我们农村就有句老话:一快有三假,慢工出细活。
可是,慢节奏、高品质、精细化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
油锅里涌动的热气又把我拉回到了路边摊。
冬天的户外还是比较冷的。呆在办公室里,坐在车子里都感觉不到。站在摊点旁边明显感觉比较冷。油锅里的热气偶尔迎面飘过,嗖嗖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穿透衣服,直袭肌肤。耳朵冻得生痛,用手一摸,像生铁。脚底冻得有些隐隐作痛。看看刘师傅,衣服穿得比我少,他似乎和冷天融为一体,不冷。
刘师傅把搓好的麻花放进油锅,炸到浅黄色,捞起放置一边,过了片刻,刘师傅双手拢起一扎刚才起锅的麻花,将麻花的一头放在油里炸,少顷,再炸另一头,然后将一扎麻花全部放入锅中,大约一两分钟,炸到金黄,起锅即成。
我并不明白是个什么讲究。刘师傅则很专业地讲出了他的道道:面粉和油都要好,吃的东西不能坑人,别人觉得不好吃他就不会再来买。油烧到七成开下锅,油的温度太低炸不熟,就算炸熟了也是硬而不脆,炸犟了就是垃圾;温度太高也不行,容易焦糊。小麻花一般两头稍粗,中间稍细,如果一笼统地炸下去,中间刚炸好两头炸不到位,两头都炸好中间就炸过头。尝麻花的人都是尝头子,头子必须炸好。耐心就耐心在炸头子上。
这手艺也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我想。
“你可以把手艺传下去啊。”
“传给谁?现在谁愿意吃这个苦?”
“您这好的手艺,将来没人接岂不可惜?”“那有么办法!”刘师傅抬起头偏过来看着我,顿了一下,似有同感,也有点无奈。
本文作者蜂鸟授权新集旧事发布,蜂鸟,一个从山区农村走出来的读书人,小时吃过苦,挨过饿,受过冻。那里有许多儿时的回忆,有无数的趣闻轶事,有足以安放的乡愁。如今年龄见长,越发忆旧,一提起往事,思绪就飞回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