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冉冉 薛程鹏
编辑 | 付晓玲 曹宾玲 慕沐
数据支持 | 洞见数据研究院
对比亚迪的喊打喊杀,或许可以歇一歇了。
压价供应商事件惹了众怒,但议价邮件其实曝光自一家利润常年高达30%的外国工业巨头,作为全球新能源销量第一,比亚迪没能以规模优势讨到好处不说,还被反手挂到了网上。
那些与比亚迪形成鲜明对比的“良心”车企,也不是真的白莲花,如趁机宣传自家应付账期缩短的特斯拉,同样干过让供应商降价10%的事情,甚至时间还要领先比亚迪10个月。
当然,比亚迪也不全是被冤枉的,作为年销量超420万辆的庞然大物,其一举一动已跳脱单纯的企业经营范畴,被赋予了一定的社会意义。
尤其是在市场最需要信心的时候——如今,国内汽车供应商在今日割5个点、明日割8个点的一轮轮杀价中,已经快卑微到了尘土里。
而比亚迪前脚刚亮出销量创新高的喜报,后脚就给供应商们发送“再降10%”的议价函,自然会沦为众矢之的。
但比亚迪也很“委屈”:如果有得选,谁不想做个好人?
80家被通知降价,8000家感觉被“砍了一刀”
“比亚迪共有8000多家供应商,此次降本(通知)只发给了不到1%。”舆论风口浪尖之际,比亚迪出面“灭火”。
但大众根本不买账,恐慌、愤怒的情绪仍以燎原之势席卷全网,明明只有不到80家供应商收到通知,却好像8000家都被砍了一刀。
如此满城风雨,除了对压价的不满意,也在于比亚迪的供应商本就属于「敏感易碎群体」。
以汽车座椅为例,可以看到,仅一个普通座椅,就涉及头枕、骨架、滑轨等至少7个零部件。
在采购时,比亚迪往往是一件件买回来,自行组装上车;而特斯拉、理想等车企,倾向于买总成件,直接运到造车流水线上装配。
电池也是类似的情况:特斯拉们和宁德时代、LG新能源等少数几家打交道即可,比亚迪则要对接近30家供应商,电解液、铜箔、正负极等各个环节都裂变出了不同的伙伴。
也就是说,相比于合作一级供应商的特斯拉们,垂直整合模式下的比亚迪更青睐二级及以下供应商。而众所周知,这部分供应商囿于单纯制造、“来图加工”等特性,普遍进入门槛较低。
拿电池来说,2022年那一波需求暴增里,不少做车身冲压件的车企,摇身一变成了电池包铝板结构件供应商,磷化工企业也卖起了磷酸铁锂。
谁都能进来掺一脚下,每个二级原材料类目里都挤满了供应商。如下图,锂盐市场的品牌CR5只有34.6%,锂电铜箔、三元正极材料行业的集中度也较低。
这样一来,如同拼多多利用国内过剩的轻工制造业,迎合海内外“穷人乐”一样,汽车产业链上海量的二级供应商,也绕不过被下游甲方拿去“补贴”车主的钱包。
有供应商表示:某头部企业对电池的一个通用零件,每个月都要找7-8家供应商,开一次招标会,每次都要挤一点价格出来。更有甚者,直接一纸声明,“通知供应商降价”。
体现在数据上,二级供应商毛利率步步后退,弗迪电池、宁德时代们的账户充盈了起来。
不止是电池,电机、底盘等其他一级汽车零部件也类似:无论是市占率还是毛利率,上游二级供应商都更低。
而数据显示,比亚迪一级零部件自研自制比例已超过70%,王传福甚至直言“比亚迪只有玻璃、轮胎和钢板不能自己制造”。
换言之,比亚迪就是供应链上最大的“中间商”,目前其合作的8000家供应商大多是二级及以下,规模约等于特斯拉的6倍(2022年有1195个二级供应商),理想的17倍(一级供应商居多,2024年有450家左右)。
这使其产品在性价比PK中,鲜有败绩。新能源汽车崛起的几年,比亚迪把友商远远甩在身后,年销量一路朝着400万辆狂奔而去。
然而,靠垂直整合出来的低价路线,在顺风局是双赢,到了逆风局就是“加倍压力”。
近两年,车企价格战愈演愈烈,特斯拉降价10%,每辆车仍能赚四五万元,而单车盈利以千为单位的比亚迪,每次降价都是割肉见血。
步入2025年,奥迪、捷豹部分豪华车型挤入20万以内,自主品牌和造车新势力更是“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友商们无不虎视眈眈,围猎比亚迪。
战鼓擂擂之际,比亚迪不得不以更强硬、更直接的态度,找合作伙伴「分担压力」,这也是供应商们对其“咬牙切齿”的根源之一。
当然,供应商也可以抵抗主机厂,理想供应商均胜电子就在去年6月的交流中霸气回应:“公司并未受到客户压价的影响,尽管理想寻求二供,但大部分时间仍是我们供应”;特斯拉的供应商拓普,也在2024H1业绩交流会上表示“不怕卷”。
这些敢硬刚主机厂的供应商,都贴着同样的标签——主要供应高技术零部件。
如拓普生产的空气悬架,需要与整车的底盘、制动等系统紧密配合,才能发挥最佳性能,对开发和匹配提出了很高的技术要求,特斯拉想换供还得掂量一下。
不过,这一“破卷公式”,放到比亚迪供应商身上又失效了。如下图,相比特斯拉们,比亚迪搭载的是普通悬架;理想所有车型都配置的自动驾驶和芯片,在其许多车型上也“查无此物”。
毕竟买比亚迪的人,不是奔着性能而来的,核心需求是“便宜”,比亚迪为了照顾车主的银行卡余额,自然是什么性价比高就用什么。
而低价零部件,往往也与低技术门槛挂钩,最后还是如上述二级供应商那样,沦为主机厂“砧板上的肉”。
当然,供应商的遭遇换成任何一家主机厂都有可能发生,这是生意属性决定的“命苦”,但能演化至今日的程度,背后也有比亚迪的一份“锅”。
过去的成功经验,突然行不通了
2024上半年,比亚迪弗迪动力电池工厂的产能利用率,仅有24%。
换句话说,在生死时速、力争上游为常态的新能源汽车领域,弗迪流水线上的厂花厂少们,工作强度却近乎“每周干二休五”。
此情此景,不仅外界哗然,也打了自己的脸。
彼时,比亚迪正为打赢价格战绞尽脑汁。甚至,王传福在中国汽车重庆论坛上称:比亚迪在高度垂直整合的产业体系里进行变革,挖掘一切可能的成本空间。而如此产能利用率,让成本优化像个笑话。
但仔细梳理会发现,“产能利用低”这颗雷,是比亚迪之前亲手埋下的。
2021年,新能源领域渗透率突破5%之后,行业开始放量加速,新旧势力们纷纷迎着风口、大干快上。而垂直整合一体化的比亚迪,则是忙着扩产能、筹备弹药。
以电池为例,创下了一个月里三城拿地扩产的战绩,产能预计将提高近百吉瓦时。
基于此,在车企们高呼“为宁德时代打工”时,比亚迪自制刀片电池,随着销量提升成本持续下降。
这让比亚迪的价格优势凸显:2023Q2,比亚迪单车成本环比下滑1.2万元,带动平均单车价格环比下滑1.3万左右,销量增速保持高位,毛利率首次超越特斯拉。
然而高光之下,危险已经在酝酿。
2024年,新能源汽车价格战甚嚣尘上,尤其是比亚迪基本盘所在的10-20万价格带,挤满了竞争者。比亚迪销量增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再加上带电量较小的PHEV车型销量占比增加,电池内部出货量放缓。
雪上加霜的是,外售电池也不及预期,比亚迪整体电池出货量的增速,开始明显跟不上前期电池产能扩张步伐,前期巨额投入建设的设备大量闲置,转化为高昂的折旧成本。
不仅如此,随着产业链的成熟,零部件自研自产也显得不那么“划算”了。
数据显示,弗迪长沙动力电池厂单条产线的日电芯产量,不到同等条件下宁德时代日产量的一半。业内将这归因为“仅供内部,没有充分参与市场竞争,所导致的低效”。
而能给上游更大订单的,显然更有话语权。2024年,宁德时代将磷酸铁锂电芯价格打到0.4元/Wh,触及二线电池厂商的成本红线;动力电池平均售价也打到了0.69元/Wh。
如此意味着,用宁德时代的电池,成本可能更低。但想也知道,比亚迪之于宁德时代“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康庄大道一一被堵,摆在比亚迪面前的,只剩“年降”这条行业共识。然而供应商层级的差异,让比亚迪和特斯拉们的航线,又出现了分化。
上述说过,那些一级零部件通常是高技术产品,议价权往往在供应商自己手中。显然,主机厂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大搞联合开发。
比如,特斯拉与力劲联合开发了一体化压铸技术;理想做理想ONE时,与孔辉、保隆合作开发了空气悬架。
主机厂们此举本意是给自己降本,如特斯拉牵头的一体化压铸技术,大幅减少零部件数量、焊接点数量与人工,为其单车成本降低0.2-0.5万元。
但不可否认,供应商也能跟在后面喝汤。有理想供应商表示:“这两年一起做了很多联合开发的案例,让我们的成本大幅下降。”
且不止节流,还能开源。保隆科技在理想L9量产后,又另外拿到欧洲某知名主机厂的合作。
当下的汽车业格局里,能捕获这样的增量,诱惑力可想而知。据悉,特链要跟着特斯拉去墨西哥建厂。
相比之下,大部分核心零部件自制的比亚迪,对上无技术门槛的二级供应商,除了订单规模,没有太多额外的附加值。
甚至就连订单规模,也有点“身不由己”的意味:三大中高端车型销量有限,零部件也不通用,订单规模有限;走量的中低端车型,多供应商竞价、分到单供应商头上大幅缩水。
再反观特斯拉,Model 3和Model Y的零部件通用率达75%,一个供应商可以拿两款车型的订单;而车型套娃模式的理想,更是让供应商嘴角比AK还难压。
这样一来,一级供应商们对特斯拉、理想等,自然是愿意卖好。如某供应链高管为特斯拉站台道:特斯拉的降价就是正常年降,跟本土主机厂是有很大差别的。
而提到比亚迪,二级供应商们则是满腹怨气:“只想着自己降本,不管供应商死活”。
当然,和特斯拉们联合开发,并非稳赚不赔。比如,若供应商预备好了产能,碰上车企销量不佳,前期投入都将打水漂;此外,供应链企业没了底牌,也就丢了议价权。
但在当下的时局里,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显然比单纯压价,更能让供应商接受。
在比亚迪看来,压价实属“被逼无奈”。
垂直整合、低价路线都是“双刃剑”,随着产业链逐渐成熟以及自身销量增速放缓,比亚迪的成本优势被削弱,而行业价格战却进入了“大决战”阶段,不带着供应商一起卷,饭碗都可能保不住。
但做正确的事情,也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在人人都渴望“喘一口气”的时候,比亚迪式的“共沉沦”不如胖东来式的“英雄主义”,显得更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