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路——张迪平艺术回顾展》以150余件作品,分“花鸟新语”“笔墨人间”“怡情自然”三大板块,呈现了画家张迪平60余年在中国画领域不懈追求、不断探索所留下的深深的足迹。作品见证了一个艺术家的创作与“惊涛拍岸,浪卷千堆雪”的大时代之间的互文关系,是艺术家个人和时代双重记忆的叠影。

张迪平出生在温州的艺术之家,父亲张明曹是鲁迅先生倡导的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重要艺术实践者。张迪平绘画继承了父辈现实主义的精神传统。

进入画院的前20余年,张迪平主攻人物画。在上海近郊繁忙的田间劳作之余,她不顾农作后的劳累,急速挥笔画下了那些上海近郊的农民;下钢铁厂劳动时,她画下了在烈焰熊熊的高炉前坚毅孔武的钢铁工人的形象……在一个急剧变动的时代,记录和保存记录,比什么都重要。特别是《韶山建党》《农村建党》《海上长城》几张大幅素描稿,可以感受到她人物画的宏大气势。

1983年,张迪平坐着慢悠悠的绿皮火车,坐着在崎岖道路上颠簸的长途汽车,徒步穿过一座座山寨、一片片莽林、一道道河流,最终抵达那个唤作“大等喊寨”的傣家村落。她白天帮着村民料理农活挣工分,夜晚在昏暗的竹楼里边和傣家妇女拉家常边创作,把她们最生动、最鲜活、最放松、最映照内心的形象固定在自己的画纸上。作品《母与子》(1987)《傣家人》(1984)《母亲》(1985)《秋色融融》(1994)涌动着深沉而朴实的母爱和母性,《果园深处》(1987)张扬着傣家女子身上的健康美。从这些画作可以想象,一个羸弱文静的都市女艺术家面对艰苦而不乏诗意的生活,其青春激情何等澎湃昂扬。那是一个为了艺术而不知畏惧、艰难为何物的年龄和时代!


张迪平 母与子 中国画 65×76cm 1987年

20世纪80年代,张迪平还创作了一批以文人为题材的历史人物画。她笔下的杜甫、苏东坡们徜徉于山水之间,安详宁静,志在高远。特别是她所画的李清照,诗情画意中带着忧伤的美丽。她画的既是古人的行止,也是画家自己精神世界的写照。画家和古人的心是相通的。

21世纪初,张迪平到埃及采风,以更新异、更洒脱的笔墨创作了《埃及印象》组画。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对生活气息和细节的敏感捕捉,古典人物与山水组合时的现代构图,她结合山水皴法和油画笔触借助色彩展现阳光下人们健康蓬勃的精神状态……人物画贯穿了张迪平国画创作的全过程,但她从未停止过对人物画笔墨线条创新的追求思考和实践探索。


张迪平 埃及印象系列之一 中国画 52×57cm 2013年

置身于大师云集的上海中国画院,和中国当代绘画史上的大家们朝夕相处、耳濡目染,内化为张迪平艺术追求的驱动力。真正的艺术家从来不是刻意培养出来的,而是被一种星汉灿烂的艺术气息天长日久地包围和熏陶出来的。

张迪平的艺术成就,也离不开上海国画院艺术小气候的熏陶,当然还有那个时代艺术大气候的影响。新时期、新世纪、新时代,在一个万象更新的时代,张迪平始终在东方和西方艺术之间“东张西望”:如何吸收外来有益的艺术成分,来丰富自己中国画的艺术肌体和表现手段,是每一个中国画画家思考的严肃命题。必须把一些外来的艺术手段不露痕迹地内化到中国画的肌体中,成为其有机的成分,而不是外加的、硬涂上去的“油彩”。作为终身画中国画的画师,张迪平从未停止过对中国画发展的充满内在紧张度的思考和探索。如果说,人物画带着更多写实主义色彩的话,那么,花鸟画有着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上的更大的探索空间。这也是不少人物画家转攻花鸟画的驱动。

走进张迪平的花鸟世界,就是走进一个既富于盎然生机又不乏宁静气息的美丽世界。这是属于女性画家独有的美丽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谛听到粉荷弥漫于池塘的清新呼吸,大片或金黄或火红的秋叶在劲风中的叹息、欢歌,触摸到悬崖下山花烂漫的野趣,鱼游水间倏忽往来的自由身姿……她用美丽的色彩和造型给现代人带来一份诗的美感,带来姹紫嫣红的大千气象。

但是,更多时候,我不把张迪平的艺术当作大自然的写真,而看作她心灵世界的意象,并且从中聆听到她生命风景中那神秘幽渺的天籁之声。古人说,画者,从于心者也。表现在作品中,她设色绚丽而满纸灵气,真挚且善于表现自己对美好事物的强烈向往:松鼠在晶莹的葡萄枝叶间跃动稍纵即逝的瞬间,展现了它们顾盼生姿的生动形象;小鸡雏之间彼此欢乐的呼叫,充满了小生灵的动感,这是最天真无邪的欢乐。这些与其说是在描绘小动物,倒不如说传达了画家的美好感情。


张迪平 枝头闹秋果 中国画 78×58cm 1990年

20世纪90年代,张迪平画了一组“花卉系列”,充分利用生宣吸水性渗水性强的特点,凸显大片花叶墨韵色彩交融变化的摇曳多姿,和单线勾勒荷花牡丹相映成趣,让我们熟见的荷花牡丹有了与众不同的美感。她的色彩中,除了对生命成熟的讴歌外,我以为更多的是表现出一种对美丽行将离去的眷恋和惆怅。那些纤细而微妙的难以言传的情愫,就像捎来花香的春风,沁人心脾,感觉得到而却不可捉摸。

进入21世纪以来,张迪平不但在花鸟画创作中保留了她对大自然诗性之美的热爱,更在艺术形式上进行大胆开拓。她的向日葵系列与和平鸽系列,在我看来就是对两位最具艺术探索精神的伟大艺术家的致敬,是对他们艺术创新精神的当代呼应和延伸。张迪平曾多次和我说到她对梵高自我心灵放逐的艺术人生的感佩。她谈话时激动不已的神情,令我久久难忘。

向日葵系列用中国画的笔墨语言再现梵高的向日葵的神韵,同时又绽放出21世纪的异样光彩。她把向日葵从逼仄居室的花瓶中解放出来,姿态各异的向日葵,在阳光下展现着自由开放的昂扬。顿挫有力的中国画线条,勾勒出那些挺拔的枝干和生动的花形。而三联画《葵之灵》(2013)一反常态,以简约沉稳的黑白灰,以200cm×60cm的垂直构图,定格了两株向日葵从顶天立地蓬勃开放、到逐渐衰败、到凋零前夕的过程。它们犹如生活中生死相依的伴侣,直面生命,引人哲思。

和平鸽系列中国画,以大片热烈的鸡冠花、纯净的百合花衬托出鸽子欢快的形态,流畅的淡墨线条勾勒出白色鸽子的生动形象。其构图线条的曲直交错和重叠,带着强烈的现代视觉美感。水仙花则一反案头瓶中清供的传统形象,从坚硬的乱石缝间探出来,成群结队地簇拥着湍急的溪流……大写意的用笔力透纸背,有一种大气磅礴的现代感。


张迪平 葵之灵 中国画 200×60cm×3 2013年

张迪平的国画当代化探索一直在“破”,用现代的观念、现代的形式,破中国画的传统程式。同时也一直在“守”,始终有意识地避开、淡化了西画中常见的阴影和高光处理方式。它们是当代的,更是非常“中国化”的。在创作过程中凸显国画书写性的韵致,手起笔落之间,运笔自然从容,线条勾勒的轮廓和交接时的提按顿挫、粗细枯湿的节奏变化,大块立面肌理质地皴擦时浓淡交错的变化,充分展现毛笔创作的特别韵致和魅力。张迪平特别在乎中国画美学追求的“味道”,包括人物形象深处的精神世界和花鸟山水世界的诗化境界。

钢筋水泥包围的都市中出现张迪平这样的画家,无疑令人欣喜。她如今生活在城市,但曾生长在雁荡山麓,她是大自然的女儿。在城市拥挤喧嚣的空间里,她向我们展示自然的博大与美丽。于是,我们看到大自然绚烂明亮得甚至让人睁不开眼的颜色,听到来自旷野林间的天籁和自然生命的欢唱。她创造了自己的形式,以流光溢彩、酣畅淋漓的泼彩泼墨,综合传统的、民间的、现代的诸种技法,形成了韵味独特的意象世界。

艺术,是一种力量,一种感人的力量。张迪平以一种长年累月水滴石穿的属于艺术家的生命力和意志力,穿行在时代的漫漫长路上。


张迪平 浓香飘远 中国画 84×146cm 2001年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图片来源:本文图片均来自上海中国画院

来源:作者:毛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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