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带被一家第三方公司垄断，物业也不配合打开机房和弱电箱门”“装个宽带，物业还要收一笔开门费，这是什么道理？”最近一段时间，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民声直通车”平台收到不少上海的中小企业反映，称他们所在的商务楼宇存在着第三方垄断网络服务、物业额外加收费用等问题，给企业的经营造成了额外的负担。
近年来，国家工信部、住建部等部门三令五申，严厉整治宽带垄断行为，上海的这些商务楼宇为何仍屡禁不止？宽带治理乱象难治理，症结在哪儿？
一些楼宇仍存在“ISP”垄断宽带服务
据记者了解，商务楼宇的宽带服务大致有两种服务模式，一种是由运营商直接入楼敷设线缆，提供不同类型不同带宽的入户宽带服务。企业经营者可以向运营商直接申请，也可以通过运营商的业务代理商来申请办理，通常还能在公开资费上予以打折；另一种则是由持证的ISP（“互联网接入服务商”），也就是中间商进驻楼宇提供服务。这些ISP会先从运营商处租赁带宽后，再自行铺设线缆设备，为楼内经营者提供网络服务。
记者多方走访得知，在相关部门大力整治之下，宽带垄断现象总体上已较为少见，但一些早期由ISP进驻提供网络服务的商务楼宇，至今仍然存在楼内网络服务被垄断的现象。这些ISP为了保住自己的业务，往往以“楼内线缆由他们出资布设”为由，把持着大楼机房和弱电箱的钥匙，拒绝阻挠运营商或运营商的代理商进入楼内为企业直接提供服务。
浦东新区金湘路333号爱立诚大厦、345号同华大厦的业主就反映，称他们楼内的网络服务长期由一家名为“玮泽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垄断。据业主们称，这两幢大楼为2007年前后建成的商住两用楼，楼内一部分为业主自住，一部分为小微企业进驻。爱立诚大厦的业主董先生称，一直以来，楼内住户若需要安装宽带，只能向玮泽申请，支付费用后由玮泽上门拉线开通。这些年，业主们使用100M的宽带支付的费用为一年800元至1800元不等。
△金湘路333号爱立诚大厦、345号同华大厦。
据董先生称，玮泽提供的宽带是“分线宽带”，即楼内用户共享带宽，网络质量差，带宽不达标还经常断网，业主们一直希望能用上运营商直接提供的入户宽带。并且，以联通为例，联通针对商住楼提供的100M宽带报价仅一年960元，且年付还可以打8折，价格还比玮泽的要低。但是，联系联通后，联通表示连线路都尚未接入楼内，没有资源，且“物业不同意接入”。
△图为联通的一家代理商针对商住楼提供的宽带报价。
据记者现场走访了解，不仅仅是上述两幢大楼，东北侧的商住楼禹州金桥国际也同样只能选用ISP提供的宽带服务，ISP商除上述的玮泽网络外，还有一家名为“宽度网络科技”。而早在2020年，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就曾报道过禹州金桥国际商住楼内存在的宽带垄断现象。这么多年为何无改进？属地金桥镇金开居民区支部委员会张书记称，居委会2022年10月成立后，一直致力于推动解决宽带垄断的问题。但多次沟通中，玮泽总是强调楼内的桥架、线缆等设施均为它投资建设，拒绝运营商入内施工铺线。
△禹州金桥国际入口处的“广告栏”内，贴有了两家ISP服务商“玮泽”和“宽度”的广告。
类似现象不少见。去年11月，市民朱先生将自己的企业搬入普陀区金沙江路1340弄曹杨高新园。大楼内的企业须由上海用久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来办理宽带套餐，而该企业也是一家ISP商，使用的是拆分带宽线路的技术。担心网络不稳定及安全风险，朱先生改而联系运营商要求直接办理企业宽带，保证网络使用效果。
运营商工作人员发现园区内的联通光缆存在故障，需要打开机房进行维修。他在出示了相关工作证件和维修工单后，用久网络工作人员以“材料都有可能造假”为由不配合打开机房。朱先生又寻求物业帮助，物业派人到机房时，发现钥匙和机房门锁对不上，也无法打开机房。
△普陀区金沙江路1340弄曹杨高新园的一处宽带设备。
宽带垄断加价，物业起了关键作用？
采访中，不少商务楼宇经营者坦陈，宽带垄断现象的形成，表面上看是ISP在操作，实际上商务楼宇的物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没有物业的“里应外合”，ISP哪有能力将运营商拒之门外？一些商务楼宇内，物业甚至与ISP形成了“利益共同体”，甚至双方还会签下排他性的合同。
去年12月，杨先生租了闵行莲花国际广场商务楼，筹备他第4家教育类连锁店。装修完毕后，他向物业咨询安装宽带，被告知需联系“上海市南电信服务中心有限公司”（下简称“市南公司”）办理。市南公司提到的宽带资费报价都在5800元以上。这让杨先生感到为难，“现在生意难做，这个价格对我们来说成本有点高。”他比对了三家运营商的官方报价，发现有相对便宜的套餐。他咨询运营商却被告知，只能通过市南公司办理宽带。市通管局进一步解释：市南公司持有ISP证，三家运营商的宽带资源都已接入到机房，但都表示基础电信企业宽带业务无法直达用户。
1月6日，记者来到莲花国际广场，除商场外，这里有两栋写字楼。根据标牌，写字楼入驻企业至少有50余家。记者随机走访若干企业了解到，难以承受市南公司的价格，不少经营者只能使用一些“替代手段”解决网络需求。
△闵行莲花国际广场商务楼进驻的商户。
一家小型科技企业告诉记者，他们本月刚入驻，总共就4个台式机，已办好宽带，支付了6000多元一年的费用，直言“太贵”；一家开办“密室逃脱”的商家说，他只用到2台笔记本和1个台式机，听到6000多元的宽带费用后直接没有考虑，购买了随身WIFI设备维持网络运转；部分美甲、教育机构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为了节省开支，他们通过小传单找到第三方渠道开通了网络，每年宽带费只需2000多元，但“不太稳定，有时连不上网”。衡量再三后，杨先生最终也花了1500元购买了三个移动wifi，每月总共3000G流量，用来维持场地的基本运转。但缺点是，一旦当月流量用光，可能会临时断网，影响正常营业。
△因资费沟通问题，部分商家购买移动wifi设备代替办理企业宽带。
记者联系了市南公司，其工作人员强调，“我们的宽带价格都是运营商的标准资费。”但实际上，且不论是否打折，即便是运营商的官方报价，也并不都是这么贵。那么，究竟谁在阻挠运营商直接向经营者提供宽带服务？
△图为同华大厦内张贴的“宽带服务信息公示”，上面列有各大运营商的公开报价。其中，移动的200M企业宽带一年仅需2736元。而事实上若通过运营商的代理商办理宽带，往往还能在公示价格上打折。
杨先生向12345反映后，市通管局曾答复他称，“市南电信疑似与物业公司合作，使物业不配合（运营商）开机房及弱电箱。”但物业否认了上述说法。物业方的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自大楼建成起，市南公司就一直掌握着机房的钥匙，物业号称“没有机房钥匙，也不介入管理”。而市南公司工作人员则宣称，他们是向开发商承租了机房，目前合同尚未到期。
△闵行莲花国际广场的每层楼都设有一个上锁的弱电间机房，内有逐层布设的光缆线路。
据了解，莲花国际广场建于2010年，由上海碧恒实业有限公司投资开发，物业服务一直由“狮城怡安物业”提供，上述多种说法真伪难辨。
一些物业转而收取“线路占用费”
不少经营者还反映称，在办理宽带时，一些商务楼宇尽管不存在宽带垄断，但往往大楼物业仍然会“作梗”，要收取一笔一次性费用，否则不配合运营商来安装宽带。
市民缪先生说，他在普陀区绿洲中环中心内的915号楼附属楼宇租下一处办公空间后，物业收取的一次性费用是500元。进驻这幢楼宇的基本都是小微企业。记者以欲租下楼内11楼的一处空置房间为名询问宽带办理事由。付姓楼管接待了记者，她称500元的收费确有其事。在物业工作人员对外说法中，这笔费用有着“进门费”“入门费”“网络接入费”等不一样的名称。
△绿洲中环中心。
物业收了这笔钱，提供什么服务吗？物业又提供了一名宽带服务商负责人方某的电话，称安装宽带由他全权负责。从方某处，记者才得知物业收取的，实际是物业提供钥匙打开大楼机房供宽带安装人员进入接线所收的费用。所谓“进门费”，进的正是机房的门。
△上置物业绿洲中环管理中心大门一侧墙上悬挂的铜牌上，称物业收取的500元为“网络接入费”。
方某坦言，“物业只收500元算是‘良心’的了”。与绿洲中环中心一路之隔的，是近铁城市广场，里面也有办公写字楼可以出租。记者也以要入驻为名，来到位于北区地下B2层的仲量联行“JLL物业管理中心”，询问宽带办理事项的收费。前台的工作人员则称要收取一笔“线路占用费”，金额为2000元。
△近铁城市广场。
多名经营者向记者反映，尽管名目不一，但这笔一次性费用的收取相当普遍，类似的名目还有“管井占用费”“管道占用费”等等。从字面理解，这笔费用是指办公楼宇的租赁者在接通宽带时，走线占用到了大楼的机房、管线井、管线桥架等设施，因而需要支付费用。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但不少经营者指出，网络服务是大楼理应提供的基础服务，基础设施的成本理应由业主自行承担。退一步来说，即便要收费，也应该要向提供宽带服务的运营商来收取。此外，楼内租户进进出出，每一个租户进驻时都必须要重复交这笔费用，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提速降费”先要破除物业设下的障碍
商务楼宇宽带服务事关营商环境，垄断加价现象的存在，增加了企业经营的负担。对此，上海市通管局已明确要求，上海的商务楼宇、园区，代理商不得影响用户自主选择运营商的权利，阻碍运营商的业务发展需求。弱电间开门须统一由物业管理，不得阻碍运营商公平接入及发展业务。原有投资的布线等配套设施须向基础电信企业平等开放。
业内人士认为，在商务楼宇的宽带服务领域，部分掌握资源的运营商与物业管理者之间形成了稳定的利益链，这种利益关系使得相关政策难以落实到位。而相应的，职能部门的监管措施也应该着力打破上述利益链，才能使规定落到实处，“不仅是通信管理部门来监管ISP运营商，更需要房管部门和属地政府介入，推动物业作出改变。”
解决了物业设下的“障碍”，宽带垄断问题往往就迎刃而解。与上述爱立诚大厦和同华大厦紧挨着的，浦东新区新金桥路1088号“中惠广场”此前也是由“玮泽”垄断了宽带服务。大楼业委会成员冯女士告诉记者，去年9月业委会推动更换了物业。新物业进驻后，第一件事就是收回了机房和弱电箱的钥匙，引进三大运营商进入大楼铺设线路，为业主和进驻企业直接提供宽带服务。或许是感受到了压力，管理爱立诚大厦和同华大厦的“爱立诚物业”也告诉记者，物业已于目前更换了机房和弱电箱的锁芯，目前物业正在主动对接三大运营商，为业主引进宽带服务。金沙江路1340弄曹杨高新园的物业戴经理也反馈，开发商新曹杨集团正在考虑结束与用久网络的独家宽带服务协议合作，在2025年实现三家运营商直营服务的模式。目前，机房钥匙也回到了物业手中。
至于物业加收的“线路占用费”的行为，显然也不合法，应予以制止。《中华人民共和国电信条例》第四十五条明确，建筑物内的电信管线和配线设施应当纳入建设项目的设计文件，并随建设项目同时施工与验收，所需经费应当纳入建设项目概算。因此，弱电井道等设施是楼宇出租时提供的基本功能设施，不应额外向企业等租户收取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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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锦伟 车佳楠
微信编辑：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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