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方朔风
长文预警,系统梳理另类右翼思想的起源发展,与当前硅谷和特朗普政策的关系,以及另类右翼思想的根本缺陷和资本主义的命运。
尼克兰德这个名字,长久以来在中文互联网中讨论甚少,似乎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某些英语圈子的亚文化meme同时出现的。但当特朗普归来之时,尼克兰德,以及与他相关的黑暗启蒙与另类右翼,已经成为了讨论欧美政治时不可回避的重要话题之一。另类右翼思想与硅谷,与白宫和特朗普的关联,同样值得关注。
甚至我们可以说,这些东西与马斯克当前对欧洲的威胁,以及特朗普最近的疯狂计划,都存在着一些关联。
很多人听到什么黑暗启蒙,另类右翼,和他们发明的一些神秘的概念与名词,就很容易把他们当做是什么奇幻恐怖小说里侍奉邪神的黑暗教派。但情况并非如此,这些人的离经叛道的思想,几乎都有其源流,而中间的变迁,则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地方。
CCRU,五月风暴的回响
虽然尼克兰德当下对国的影响力可能更大一些,但人家是个货真价实的英国人。这也不奇怪,毕竟美国的思想家无论左右,一直以来进口的都不在少数。尼克兰德并不是野路子思想家,是接受过正经的哲学教育的。在1987年从埃塞克斯大学拿到哲学博士学位之后,他就来到了考文垂的华威大学担任讲师,负责教授欧陆哲学。
在教授课程期间,他同当时其他的一些哲学老师和学生组建了一个组织,叫做控制论文化研究小组,缩写是CCRU。虽然说尼克兰德当下是另类右翼的标签人物之一,但是最起码在当时,CCRU并不能称之为右翼哲学组织。更准确的说法是,这是个先锋的,实验性的哲学组织。当时大多数的CCRU成员怕是都不怎么喜欢资本主义,后来英国著名的左翼哲学家马克费舍,也是CCRU的一员。
CCRU即使到了今天,也属于被华威大学除名的一件黑历史,原因无他,这一组织非常离经叛道,虽然说是研究哲学,但是干的可不是在书斋里边翻书的事情。他们常见的研究形式是通过音乐,电影,电子游戏乃至于神秘学进行研究,并且还有严重的药物滥用问题。后来CCRU曾经租下著名的英国神秘学家亚雷斯塔克劳利的房子(《魔法禁书目录》里学园都市理事长的现实原型,当时英国最著名的神秘学家,和法西斯主义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在里面进行过神秘学仪式。
从名字可以看出,CCRU研究的重点是技术与文化对社会的影响,可以说CCRU确实关注了很多新潮且关键的话题,也确实有不少成果。但这一形式实在是过于先锋了,他们的研究混合了赛博朋克小说,克苏鲁神话等等东西。虽然哲学书很多可读性都不太高,但是尼克兰德当时的一些著作,简直可以说是疯人呓语。
总结来说,当时尼克兰德总结出了一套加速主义哲学,他相信究极人工智能的出现是不可避免,而最终会带来人类的毁灭,人类不应该也不可能阻止这个过程。
CCRU的相关艺术作品和内部刊物
如此疯狂的思想,似乎很容易让人认为,尼克兰德一定是学习了什么反动理论加上嗑药才这样,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加速主义这个词语最早的来源,是著名科幻小说,1968年雨果奖获得者《光明王》中的概念,拥有高科技的神明统治着凡人,而主角给凡人分享这些高科技,来对抗不公平的统治。
后来在70年代,这一词被用来形容法语学术界的一次左翼风潮,他们相信资本主义的阻碍就是资本主义本身,所以为了摧毁资本主义,要让资本主义加速,《反俄狄浦斯》,《象征交换与死亡》这些著作,都被认为存在这样的风格。
尼克兰德的哲学,很大程度就是受到了德勒兹和加塔利的影响,他们的《反俄狄浦斯》,《千高原》正是尼克兰德理论的直接来源。这两本书对后来的激进左翼哲学有很大的影响。
到这里读者可能会觉得,尼克兰德是个学了左翼哲学,结果成了右派的故事,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资本主义的强大正在于,可以把反抗它的力量体制化,实际上美国和以色列的军事理论,包括斩首作战,非接触作战和无人机理论,除了军事上的需要来看,也是为了政治目的所服务,营造自身的“合法性”,否定抵抗的意义,为屠杀进行了背书。德勒兹的理论甚至也被用于以色列IDF对巴勒斯坦的侵略中。
也难怪马克费舍后来会感慨,想象资本主义的末日,比想象世界末日更加困难,而他也因为哲学上的悲观和自身童年的不幸经历,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法国左翼哲学界在70年代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也是有原因的。五月风暴开始的时候声势浩大,但是结果却一地鸡毛,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而苏联因为一系列问题,也不再是欧洲知识分子眼里的乌托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战胜资本主义,成了一个十分痛苦的话题。
最终,有人选择拥抱了新自由主义,成了大西洋秩序的卫道士;有的人则相信少数族裔,性少数群体这些边缘人,不会被资本主义主义体制化,是革命的先锋力量。但是几十年来的实践证明,事实并非如此,性少数群体当下已经成为新自由主义体制的标志之一;
而有的人,则希望资本主义诞生一个毁灭自己的力量。但是这样的思潮也被质疑是否是某种对于资本主义现状的承认?当时的尼克兰德,不过是在这个理论上又往前走了一步,从对资本主义的自我毁灭,变成了人工智能毁灭一切。
对尼克兰德这样的理论,我们该怎么评价呢?或许这里使用齐泽克的评价很是合适,这不过是一种平平无奇的想象,想象一种一切政治斗争不复存在的乌托邦/反乌托邦罢了。虽然齐泽克后来经常车轱辘话,但是这次他却概括了问题的本质,这套加速主义,想象的不过是无所不能的大他者平等地解决一切问题罢了,无非是在尼克兰德的想象中,这样的形式是毁灭而非是拯救罢了。
从先锋哲学走向黑暗
1998年,因为长期的药物滥用,尼克兰德的精神崩溃了,离开了CCRU。正像是尼采的神经性梅毒对他的大脑影响大于他的哲学一样,尼克兰德的精神崩溃,我们更应该感慨的是英国糟糕的药物滥用状况,而非是这套哲学理论。CCRU后来依然运行了好几年,CCRU出身的一批哲学家,对先锋文化,传播学,赛博朋克和克苏鲁文化,以及网络女权主义有着不小的影响。因为在西方学术界被视作另类,其中的几位还曾经在中国的大学担任讲师, 比如说CCRU的另一位创立者萨迪普兰特女士,比如说当年CCRU的一位作家安娜格林斯潘女士。这给我国学术圈子提供了一点别样的视角。
如果事情只是到这一步,那么尼克兰德不过是一个疯癫的先锋哲学家罢了。至于他的著作,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传播,毕竟虽然互联网喜爱哲学黑话,但是一点都看不懂的哲学黑话并不利于流行,半懂不懂的黑话最利于传播,互联网上流行的哲学家都是如此,而那个时候的尼克兰德的作品,并不利于这一点。但是正像是许多广为传播的理论,有着时代的巧合一样,尼克兰德,也无意间契合了时代的特质。
首先是他精神状态崩溃之后,辗转了很多地方,最终来到了中国上海定居,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中国的禁毒政策,尼克兰德更大概率恐怕会因为药物和酒精滥用死亡。在上海,他遇到了一个很相信他能力的外文出版社老板,给了他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虽然尼克兰德并没有实现老板的预期。他在工作的期间甚至给上海世博会写过英文的宣传稿。虽然从哲学上来说,这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毕竟人活着,才有更多的发展。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另一个人,柯蒂斯雅文,笔名Mencius Moldbug,也就是当下黑暗启蒙真正的提出者。和哲学家出身的尼克兰德不同,雅文是一个程序员,虽然他的文章不少,但是理论并不复杂,实际上就是很简单的道理,他认为西方国家这一套政治制度,实际上和自由是矛盾的,只有放弃当下的西方国家政治形式,才能追求更大的自由。
尼克兰德在他的文章中把柯蒂斯雅文的文章进行了总结,并且提出了黑暗启蒙这个概念。正是参与到了这一事件中,尼克兰德在西方文化界才又一次有了微妙的影响力。而尼克兰德也从一个疯癫的资本主义反对者,成了某种现状的承认者。恐怕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先锋性,划向了某种对于现状的承认。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对过去哲学的背叛,而是把对于资本主义的不满,转化成了鼓吹另类资本主义合法性的源动力。这种颇有继承性的辩护方式,倒也发生了不止一次。
但平心而论,这套东西并不是雅文或者是尼克兰德的原创,实际上雅文的理论主要来源之一,就是著名的自由意志主义哲学家,汉斯霍尔曼霍普,而霍普先生的老师,则是大名鼎鼎的奥地利学派学者,罗斯巴德。虽然霍普的理论并不被主流学术界接受,但是他依然自称奥地利学派学者。
其实霍普那一套也并不复杂,他也只不过是从米塞斯和哈耶克的地方再进了一步。哈耶克的理论在冷战期间是为西方阵营辩护的工具,而霍普的理论则认为,什么“守夜人政府”也不该存在,这些都是资本主义的阻碍,就应该是无政府资本主义。
自然,如果你只攻击苏联,那就是座上宾,但是如果苏联和美国一块攻击,那就是疯子了。事实证明,冷战期间发明给西方阵营辩护的理论,只要再进一步,就会变成出奇的回旋镖,毕竟现在的米塞斯研究所,攻击美国的文章,可比攻击中国的文章多太多了。
在雅文的想法中,美国应该变成数百个类似新加坡式的城邦,这些城邦可以选择不同的制度,哪怕是共产主义制度也无所谓。但是要保证人员的流动,这样按照市场经济的原则,人员都会流动到最好的制度的地方去。
而他另一个理论关键,则是所谓的“大教堂”理论,他认为当下的世界,有一个进步主义知识分子和官僚组成的组织,也就是所谓的大教堂,是他们控制了当下的世界,导致了当下的问题。他还提出了一个概念,红丸,也就是黑客帝国里边的红色药丸,吃下后会看到世界的真相,所谓的不被“大教堂”蒙蔽的真实世界。
相信大家已经看出来了,“大教堂”理论和deep state理论,有着惊人的类似性,deep state理论就是大教堂的简化版,从这个角度,我们大概可以开始理解尼克兰德和雅文与现在的欧美右翼的关联,而4chan和reddit反对政治正确的运动来源之一,也是这套“大教堂”理论,红丸成为了反政治正确与反觉醒运动的标志。只是这套理论的另一个侧面,则往往容易被忽视,如果没有这一部分,我们也无法完全理解这套东西。那也就是白人至上主义的部分。
雅文的理论成名是在2008年。2008年的金融危机,显然改变了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事情,在冷战结束之后,美国人是一直觉得自己在赢的,虽然有少数有识之士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少数就是少数。而金融危机改变了一切,让很多人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赢,为什么苏联解体了我们还是没有赢呢?那么如果没有赢,是为什么呢?
按照冷战时代的路径依赖,不能是资本主义有问题,也不能是白人的问题,那只能是大教堂,是deep state的问题了,他们都是潜在的苏联文化间谍,破坏了资本主义的和谐。
类似的情况不只是雅文,对2016年之后共和党和美国保守派影响巨大的保守主义哲学家帕特里克德尼恩,《自由主义为何失败》的作者,也是当时火起来的。在当初因为攻击自由主义而没拿到学校教职之后,帕特里克当时是在满怀怨气地写博客,天天说什么化石燃料马上就用完了,到时候经济就崩溃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他反而因此而火了,这大概就是命运无常的一部分。
硅谷的黑暗势力与新白人南非
或许这些另类右翼面对的问题和当年欧陆左翼思考的一样,资本主义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资本主义出了什么问题?这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资本主义的危机,并非是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的,五月风暴的收场,从来不代表资本主义的危机已经被解决。但是显然,这些另类右翼的回答,比当年欧洲左翼的回答更逃避问题。
然而这些回答在当下却恰恰迎合了部分人的想象,这种风潮的背后也有一些人的赞助。
尼克兰德式的加速主义十分晦涩黑暗,不利于传播,但是被庸俗化之后的加速主义,却成了一种在科技界的流行文化,这也很大程度提高了尼克兰德的影响力。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雷库兹韦尔的《奇点将至》,在书里边他预言,因为各种技术的进步,科学技术进步将会越来越快,最终,人类会因为这些科学技术像是神明一样,而《人类简史》的作者尤赫利的作品中,已经有类似的思潮,甚至有乐观的左翼也相信,这样的技术进步会解放无产阶级
从这个角度来说,尼克兰德因为自己的理论被庸俗化而受到了意料之外的追捧,或许90年代的尼克兰德并不会喜欢这样的追捧,但是现在的尼克兰德,显然会觉得这很有趣,毕竟他这些年的新作,实际上已经是大量推文的合集了,看懂十分容易,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不是尼克兰德,只是个普通maga。
尼克兰德直播打钢铁雄心4的MOD,选择的阵营是一个和加速主义相关的角色
坦白来说,笔者在看完《奇点将至》之后,除了感慨作者的乐观主义精神之外,觉得其中的很多论证缺陷是明显的。因为这类作品迎合了硅谷精神,相信无所不能的资本主义,所以在各国互联网都挺流行的。在硅谷中,有些人十分擅长利用这种风潮,比如说之前多次提到的吸血鬼彼得蒂尔先生。
和其他有钱了随便键政几句的硅谷投机客不一样,彼得蒂尔从大学时代开始,就是键政的一把好手。大学就在斯坦福创办了一档保守主义校刊,并且这一校刊至今还在运行,而且观点一直没有改变。他一直是个保守的自由意志主义者。
大学时代他就从事了知名保守主义大师列奥施特劳斯的研究,而且这么多年来,他的政治立场都没有改变,他越来越不相信美国的这套制度能维护自由,同时也相信人应该有等级之分。在某些他参与的投资之中,我们也能看到这样的痕迹,比如说他投资过一个海上无政府主义社区,看起来像是某种社会实验,但是背后包含的某些东西,却细思恐极。
之前我们提到过,马斯克和彼得蒂尔是好朋友,而如果讨论两个人的共性,那么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两个人小的时候都在南非待过很长时间,并且是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经历过种族隔离南非的崩溃。
这可以说是一部分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心路历程,他们对于数量远多于自己的第三世界人民感到恐惧,所以十分担心白人的人口数量,认为自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从这个角度,或许就可以理解马斯克为什么呼吁多生孩子了。
而彼得蒂尔规划的无政府海上社区,实际上规划中是要停留在某些第三世界国家旁边的(比如说黎巴嫩)。同时还以著名的自由主义圣经《阿特拉斯耸耸肩》作为项目名称,这和当下部分硅谷资本想在第三世界国家建立拥有治外法权的特区(比如说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的所谓数字货币特区)十分类似,都是某种现代的殖民地。
甚至可以说,这是某种白人南非和白人罗德西亚的重现,不过这次的殖民实体从国家,变成了某种财团形式的东西,这些资本家希望自己的资本可以在第三世界不受限制的扩张。甚至更有甚者,有硅谷资本希望在加州建立类似的城市,不过因为征地纠纷而作罢。
在这方面彼得蒂尔确实是开了个不好的头,但是如果把锅都扔给彼得蒂尔,那也属于搞笑了。类似的风潮已经在当下的硅谷蔓延开来,虽然其他人未必有彼得蒂尔那样熟读保守主义政治哲学的功底,但是他们本能的认为所有的国家和制度,无非是阻碍他们发展的绊脚石罢了。
这样的思潮,随着当下这波人工智能热潮达到了高峰,也导致了硅谷当下对于特朗普的支持。我们未来肯定会看到一个更加黑暗的硅谷,而非是当下这样冠冕堂皇,自诩进步主义的硅谷。
也正是因为这类声音的增大,雅文才成为了硅谷和政界的座上宾,他们未必喜欢或是了解雅文这套神秘理论,但是这些人肯定支持放松管制。雅文曾经在自己的博客里自嘲过很多次,说自己对于政治并没有媒体说的那么大的影响力,这恐怕并非是谦虚,而是真实的感觉。
就像是魏晋谈玄一样,那些擅长谈玄的方士文人自然是可以影响达官显贵的,但是说他们导致了魏晋的问题,就显得颇为不知所云了。而互联网上那些普通右翼,不过是没钱买五石散,倒在地上打滚,装作药性发作的可怜人罢了。
指环王与克苏鲁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彼得蒂尔的命名美学。彼得蒂尔显然是个指环王爱好者,他的投资公司叫做Palantir,是魔戒系列里萨鲁曼那个水晶球的名字。而他投资的那家最近被我国列入制裁名单的无人机公司,叫做Anduril,是人皇阿拉贡宝剑的名字。他赞助万斯开的那家的公司叫做Narya,是甘道夫持有的戒指之一的名字。他投资的其他几家公司也选择了指环王中的意向作为名字。
魔戒无论是原著还是电影,都十分具有史诗气质,为后来的西方奇幻创作提供了根基。但是彼得蒂尔对此的喜爱恐怕并非单纯是艺术方面的,一个合理的推测是彼得蒂尔更喜欢其中的保守主义气质。这样的推测并非是政治正确式的捕风捉影,如果考虑时代的特点,当年的文学作品没有保守主义的气质反而不正常。
指环王里的精灵,并不是现在动漫里边除了尖耳朵和长得好看之外和人类区别不大的那种,人家是真的半神,这种设定很容易被种族主义者理解为某种暗示;而霍比特人那种其乐融融,安然自得的社区秩序,也十分符合当年英美保守主义者对于所谓自发秩序的想象。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不会注意到这样的气质,但是诸如彼得蒂尔这样自称读过十遍指环王的人,会如何理解,总归是很难说的。
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克苏鲁神话身上。洛夫克拉夫特的早期作品中,我们确实可以看出来一些种族主义要素,但是这并不奇怪,毕竟当年的美国就是这样的风气,我们不应该苛责,而他早期写的某些政治评论,也颇有保守主义味道。因此结合克苏鲁神话的风格成了某些右翼追捧的对象。
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即使是洛夫克拉夫特,在经过1929的冲击之后,他也开始支持罗斯福新政式的社会保障制度,这点显然是某些种族主义与保守主义常常忽视的,看样子还是现实教育人。
从这一点,我们不妨引申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支持黑暗启蒙与另类右翼的思想家对于中国态度。有一种常见的误区,说这些人对中国的态度普遍还算友好,实际上除了尼克兰德这种在中国常住的,和马斯克这种和中国商业合作密切之外,这些人对于中国的态度都很恶劣。比如说彼得蒂尔多次表达了中国威胁,他投资的军事公司参与了对台军售。而右翼技术投资人马克安德森在他撰写的鼓吹放宽技术管制的《技术乐观主义者宣言》中更是声称,唯一的威胁就是中国技术超过西方世界。
这种敌视,究竟是出于美国国家利益,还是出于自身利益和白人至上主义?实在是个很值得琢磨的问题。毕竟中国这样一个非白人非基督教国家的崛起,无论是对于硅谷右翼还是普通红脖子的世界观,都显得过于不可名状了。
当然之前H1B签证的争论已经告诉了我们,MAGA和马斯克的白人至上主义并不是一个东西。MAGA想的是自家是铁杆庄稼,该吃的苦早在祖爷爷随华盛顿入关的时候就吃完了;而马斯克和彼得蒂尔想的是,在未来的环境之下,建立一个个资本主义坞堡(或者润到火星),让他们这些高贵的白人精英能像是南非种族隔离时期那样当人上人,同时依然保持资本主义的发展。什么基督教保守文化,不过是一件保护他们利益的工具罢了。
不过从中国的历史经验来看,坞堡并没有那么顶用,面对土匪什么的还行,如果面对的是超大级别的混乱,那无非也是被抢的对象罢了。其实这个道理美国人也不是不知道,比如说各种末日电影里那些富豪的高级避难所,一定会因为犯蠢之类的原因被攻破,成为主角团的补给点之一。而现实中,甚至有富豪考虑给手下安装爆炸项圈,保证末日时候的忠诚,可以说很符合刻板印象了。
资本主义坞堡与赛博朋克巨企
彼得蒂尔和马斯克恐怕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的资本主义坞堡,需要面对的问题并不单纯是移民或者是犯罪,而是资本主义的整体性危机。
这并非是坞堡能解决的事情,并不是有人说一句历史终结了,危机就不存在了,这样的问题甚至跑到火星上面也改变不了。美国如果真按照某些人的想象变成几百个城邦,那这些巨企只怕是根本运作不了了。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擅长赚钱不代表了解政治,马斯克和彼得蒂尔好歹还是打拼多年,对社会知道不少,某些新一代的互联网创业者,尤其是数字货币相关的,既是现在硅谷右翼主力,同时对于社会的运行了解程度还不如一般的网友,在他们的眼里他们就应该是世界之王。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些人有钱就觉得他们的政治观点是真知灼见,那就太过幼稚了。只是现在看来,这样幼稚的人国内外都不少。
国内有一些朋友,他们学习了另类右翼批判欧美的一些观点,并且打算移植到中国的环境上面。必须得承认,另类右翼对于欧美社会现实的很多批判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说政治正确,权力腐败之类的,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批判,所以他们的理论在互联网才有市场。我们也确实不喜欢政治正确这套东西。但有一个常见的道理,并不是你批评的有道理,解决方案就一定有道理,这点对于红脖子和白左是一样的。更何况,另类右翼的理论核心之一是白人至上主义,把这套照搬到中国来,就绝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虽然90年代的尼克兰德,恐怕不会喜欢现在的尼克兰德和如今的黑暗启蒙,而马斯克的那套理论,实际上也没什么先进的部分。但不可否认,随着当下新自由主义的危机越发明显,硅谷右翼也搭上了特朗普的车,这套理论已经有了可怕的现实影响力。尼克兰德也从2016年开始,积极参与了美国右翼的某些政治活动。当然,他的政治影响力并不如更加擅长投机的雅文。
尽管未来的四年,红脖子会不止一次的意识到硅谷人的maga不是自己的maga,自己某种程度上是被利用了,但是当下,马斯克正在利用推特威胁英国和德国,而欧洲的回应十分软弱,而特朗普同时也在威胁,说要吞并加拿大,吞并格陵兰岛,这种令人不安的征兆已经没办法停止。
我们在之前的文章中曾经讨论过,去年英国发生的骚乱,实际上可以说是马斯克这帮人对英国进行的一场小规模颜色革命。颜色革命本来是帝国主义国家的工具,但是在当下,巨型公司的影响力并不亚于很多主权国家,马斯克在美国的默许之下,自然可以展现自己的影响力。
虽然目前马斯克能展现的影响力主要在舆论方面,颜色革命远不止这些,但是好在美利坚合众国有十分发达的服务业,颜色革命的其他环节,马斯克都可以找到外包的人员。那个时候,马斯克的颜色革命会比现在有威力的多,他完全有机会扶持一些极右翼上位(实际上他已经和英国与德国的极右翼有所接触了),来满足自己的资本需求,或是在第三世界,建立新的资本殖民地。某种程度来说,这确实很像是科幻小说之中的赛博朋克巨企。(荒坂三郎有个叛逆的儿子,马斯克连这个都齐了)
特朗普对于加拿大和格陵兰岛的威胁,虽然看起来像是传统的国家主权威胁,但是本质更复杂一些。特朗普说吞并格陵兰岛,于是国内外一群人论证格陵兰岛的战略价值,但是现实是,格陵兰岛现在就有美军的军事基地,如果要开发当地资源,丹麦政府也不太可能阻止。
至于说加拿大对美国有什么威胁,那更是胡说八道。因为美国的存在,加拿大实际上和墨西哥一样受到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加拿大没有反对过美国什么,但是加拿大的发展却因为美国被打压。航空爱好者大概知道,冷战前中期,加拿大有不少优秀的航空设计,冷战后因为美国的影响,加拿大这方面能力退化的厉害。加拿大出口美国的油砂,也一直是超低价。
吞并加拿大对美国有多实际好处也很难说。美国实际上对加拿大的经济有很强的控制力,这并不需要直接吞并就能实现,而吞并加拿大甚至还会动摇美国的政治格局,影响美国两党的政治平衡,这方面的默契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美国至今没有吃下波多黎各,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如此。至于墨西哥,那就更不可能了。
对于美国民众来说,与其说是特朗普的伟大计划有多大的地缘利益,不如说是某种心理上的满足,这和美国右翼沉迷于这套黑暗启蒙理论的原因一样,虽然它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是能满足心理上赢的需求,把问题抛给其他人。黑暗启蒙与特朗普的胜利,正是满足了这样的传播学规律。
但是另类右翼和特朗普的同盟又能持续多久呢?传播学难道就可以战胜资本主义本身吗?特朗普或许可以给这些支持他的资本家许多便利和特权,但是他不太可能放弃美利坚合众国的权利,真的让美国出现一个又一个超主权赛博巨企。
最终,这些追求资本主义无限扩张的巨企,会站在特朗普的对立面,美利坚合众国是资本主义第一强国,但是资本主义的扩张,并不总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国家的,最起码并不是当下这样的美国。但是对于maga白人来说,他们需要一个民族国家在资本主义的危机里保护自己。他们和硅谷所需要的并非是同一个美国。
当资本主义危机愈发明显,各种怪异的思潮必然会从地底的深处爬上来,带着陈腐的气息,与生者展开厮杀。所以,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尼克兰德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好的答案,那就是不要指望一个无所不能的大他者解决问题,无论是万能的技术,或是完美的制度。其次,某些问题可能暂时被掩饰,但是并不会永远的消失。在历史的惊涛骇浪面前,我们需要有凝视深渊,并且不变得癫狂的勇气与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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