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下午,叶嘉莹先生与世长辞,为她100年如诗的人生画上了堪称完美的句号。

回顾她的一生,被誉为“古典文化的传灯人”、“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先生”

现在她离开了,我们一时真的可能再难找到堪当“先生”之名的人了。

叶嘉莹先生被人熟知,还是因为当时她捐出了一千万上了热搜,然后才有更多的人知道她和她的作品,再有越来越多的人喜爱上她。她还是“2020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之一。

虽然她因为捐款而被广为人知,但最终打动大家的还是她和她的作品。



叶嘉莹写诗这件事本身,也充满了诗意。

2010年,诗人席慕容到南开大学演讲,放了一组和叶嘉莹有关的照片。



▲叶嘉莹在南开大学讲演

照片里,已经87岁的叶嘉莹独自伫立在草原上。

放第一张照片时,席慕容说“叶老师背对着我们,站在那”,接着放第二张,她又说“叶老师走过去了”,第三张,“叶老师走得更远了”第四张,“好,叶老师往回走了”第五张,“你们看,叶老师真的走回来了。”

就在听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席慕容此时说:“叶老师已经写好了一首诗”。

随即席慕容满怀深情,吟诵了这首诗:

余年老去始能狂,一世飘零敢自伤。

已是故家平毁后,却来万里觅原乡。

来回几步之间,就写好一首诗词。大有古人七步成诗的才力、浪漫与风范。

但她的一生的经历,却不只是浪漫,还有无尽的苦难,甚至是屈辱。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吟出“一世飘零敢自伤”的悲叹。

只不过,她把百年沧桑的一生,最终过成了如诗如歌的一生,又比诗本身更添了几分浪漫。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专门记录了叶嘉莹颇有些传奇色彩的一生

叶嘉莹出生于书香世家,祖父是清朝的进士,父亲毕业于北大的外文系。

那个年代,别的小女孩都会玩的,什么荡秋千、跳绳,她都不会。

她从小只会关在屋内,背唐诗宋词。

家里有客人来了,大人就让她背诗给人听。自己像马戏团的小动物一样,被拉出来给客人表演,这可能是很多小孩并不愉快的记忆,但在那个军阀割据、国家动荡的年代,这却是叶嘉莹关于前半生少有的比较美好的记忆。



关于她的一生,更多的时光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渡劫。

她一生遭遇过三次重大的打击。

第一次是在1941年。

她还在上大学,北平已经沦陷,父亲远在后方没有任何音信。

母亲却偏偏在此时突然离世,这让年轻的她感到特别无助,也第一次亲身感受到生命无常。

母亲离开一会,她作为家中长姐,她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小弟弟才九岁。



第二次是在1949年。

当时她刚新婚不久,丈夫在国民党海军任职。国民党败退台湾,她只能追随丈夫渡海入台。

不料第二年,国民党在岛内开始肃清异已,大搞白色恐怖,很多知识分子、农民、工人、军人等成了打击对象。

丈夫被拘捕入狱,不久,正在学任教的她,连同还在吃奶的女儿,也一同被警察带走。

最后警察局长看她带着一个吃奶的女儿不容易,出于同情,将她释放。

但是她不能在原先的学校教书了。

工作没了,丈夫被抓,家也没了。



走投无路下,只好投奔到丈夫的姐姐家。

姐姐家很挤,只有两个小卧室,姐姐姐夫一间,姐姐的婆婆带着小孩一间,而叶嘉莹,就只能带着女儿睡在走廊里。

叶嘉莹自尊心极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寄人篱下的。

在姑姐家,她也尽力不给别人添麻烦。

午休时,她怕女儿吵到其他人,只能抱着女儿到外头的大树下睡午觉。

到了晚上,她先把女儿哄睡。无论自己多困多累,都要等其他人都睡了,才在地上铺个毯子睡下。

台湾的夏天非常炎热,这对一直生活在北京的叶嘉莹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她几乎每天都抱着女儿在太阳底下,走好远的路,到军营办公室打听丈夫的消息。

关于那段岁月,她后来曾写下一首诗: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盘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她一度想过自杀,但女儿还小,已经没有了父亲的陪伴,不能再失去母亲。这唯一的念想支撑她渡过了艰难岁月。

她只能在文学作品里寻找慰藉。她特别喜欢卡夫卡的作品,通过荒谬的故事,展示人类生活之悲苦与绝望。

她面对的现实,比卡夫卡笔下的世界又更多几分荒诞。



▲1956年在台北教学时的照片

叶嘉莹面临的第三次打击,是致命的,那是在1976年的春天。

此时的叶嘉莹因为在诗词鉴赏领域的成就,被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聘请为教授。

她带着家人逃离台湾,定居在了加拿大。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当时两个女儿已经成婚,53岁的她眼也看退休在即。

她甚至已经在和长女商量,安排自己的退休生活。她畅想着以后给女儿带孩子,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却没想到就在此时,噩梦降临。她的长女因为车祸,当场丧命。

白发人送黑发人,叶嘉莹的精神寄托没了。

那段时间,叶嘉莹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乎不接触任何人,任何关怀慰问,都会让引发她更多的悲哀。

生逢乱世,早年丧母,父亲无靠,中年失夫,好不容易熬到年过半百,以为总算可以安稳度过余生,却又丧女。

这些接踵而至的苦难,让叶嘉莹无所适从。

只有诗词,能给她精神上安慰,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一缕微弱的光。

我们总说,国家不兴诗家兴。

王国维说,天以百凶成一词人。

这很残酷,但人生的不幸,也确实让叶嘉莹对诗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曾经在一个诗词会上,有个小孩问:什么是诗?

叶嘉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这个孩子:你的心会走路吗?

小孩摇了摇头。

又耐心地问小孩的故乡在哪里,是否会想念家里的亲人?

男孩立马说家乡在河南开封,会经常想念爷爷奶奶。

叶嘉莹才笑着说:对了,想念就是心在走路,用美好的语言将想念表达出来,就是诗。

只有被生活反复洗礼,又对生活有过深刻体味的人,才有这么绝妙的回答吧。

也只有一个饱受沧桑的人,历经了磨难,依然积极去感受生活,才能真正体会诗词之美吧。

叶嘉莹几乎把她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诗词。

1978年,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在那个国民贫弱的年代,很多人都是挤破了脑袋要往外走。而叶嘉莹,则恰恰相反,她给中国教育部写了一份信,表示愿意利用假期回国教书。



▲ 20世纪70年代,叶嘉莹在哈佛燕京研究室

1979年回国时,她写了一首诗,借以言志:

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

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三十多年来,她自担经费,往返加拿大和中国之间,到各个学校免费授课。

90多岁时,叶嘉莹还在南讲座,两个多小时,她坚持站着讲完。

学生心疼她,给她搬来椅子,她说:站着讲课是对诗词的尊重。

学生说,上叶先生的诗词课,不用管什么主题、中心思想是什么,这些通通都不用重要。只需要跟着叶先生,顺着内心,感受诗词的韵味,感受情感的发生即可。

来听叶嘉莹的课的人,有衣冠楚楚的青年,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常常座无虚席。

作家白先勇在大学读的是外文专业,他逃课也要去听叶嘉莹的课,他后来说,正是叶嘉莹给了他写作上的启蒙。

前国家总理温家宝评价叶嘉莹说:先生从事教育事业近七十年,培养了一大批中国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的人才。



▲叶嘉莹和白先勇

在2020年被评为感动中国人物后,她却说:我没什么本事,一无是处,只是个教师。

其实,叶嘉莹还一直致力于公益事业。

1997年,她捐出自己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一半退休金,近10万美金,在南开大学建立奖学金。

2019年,叶嘉莹又向南开大学捐赠1711万元。

这些年来,她已累计捐出3000多万,支持南开大学古典文化研究。



▲ 1979年初,叶嘉莹与南开大学教师合影

叶嘉莹自己的生活非常节俭。

2014年,他长期在南开住下来,一直过着独居生活。

早些年摔过一跤,锁骨断了,后来不得已请了保姆。

晚上就和保姆吃完饭如果有剩,第二天自己就吃前一晚的剩饭剩菜。

她很少买衣服,有些衣服破了洞,就自己缝一缝,一穿多年。

在她看来,诗词能提升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的精神品格。她不会因为追求金钱功利,而放弃这最宝贵的价值。

很多人问她:国外生活那么优越,温哥华气候又那么好,你跑回中国干什么?

她说:

“中国文化的根基,在我们自己本国,我要把这个根基和传统延续下去,必须去中国,教中国的学生,为不懂诗的人打开一扇窗,去体会古典诗歌里美好、高洁的世界,这是我一辈子不辞劳苦所要做的事情”。

叶嘉莹先在远离中国三十年后,重新回到了祖国。

她在坎坷的一生中数次遭遇打击,在不幸中磨练了意志,在绝境中保持希望。

她把一生都贡献给诗词,又致力于带领更多的人去窥探诗词的美妙世界。

如今,叶嘉莹先生逝去了,享年100岁。

但她又似乎没有离去。她和她的诗,会一直留在我们的心里,影响着我们,滋润着我们。

我们祝福叶嘉莹先生在另一个世界里从此只有诗词,没有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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