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贵蹲在自家茅草屋的门槛上,手里攥着二十八个铜板,翻来覆去地数着。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七次数钱了,可再怎么数,铜板也不会多出一个来。就这么点钱,连只老母鸡都买不起。
"哎哟我的娘,这哪够娶媳妇啊!"他愁得直挠头,把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挠成了鸡窝。
村里王媒婆嗑着瓜子路过,看见阿贵这副模样,忍不住停下脚步:"阿贵啊,又在数你那几个铜板呢?"
阿贵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王婶,我是真没法子了!村东头李家的闺女要二十两聘礼,西头张家的姑娘要十五两,就连村口卖豆腐的老王家那麻脸闺女都要八两。我这……我这……"
他摊开手掌,少得可怜的铜板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
王媒婆眼珠子一转,凑近了些:"阿贵啊,婶子这儿倒是有个合适的。刘家沟有个姑娘,只要一两银子聘礼!"
阿贵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这么便宜?该不会缺胳膊少腿吧?"
"那倒没有,"王媒婆吐着瓜子皮,"就是长得……呃……比较特别。"
"特别?"阿贵心里直打鼓。
"嚯!"王媒婆一拍大腿,"你这穷得叮当响的,还挑三拣四?总比你打一辈子光棍强!"
阿贵只考虑了一夜就想通了,觉得是这个理。
第二天一早,他就将全家积蓄——一两碎银塞到王媒婆手里,开始在家等候自己未来的新媳妇儿。
(二)
三日后,王媒婆牵着借来的老驴,驮回个蒙着盖头的新娘。
阿贵掀盖头时手直哆嗦——好家伙!这姑娘佝偻着背,脸上长满肉瘤,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活像只癞蛤蟆。
"相公~"新娘粗哑的嗓音传来,阿贵差点腿软栽下去。
这声"相公"叫得山路十八弯,配上那副尊容,吓得院里看热闹的邻居全跑光了。
"这、这就是……"阿贵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咋的?嫌俺丑?"新娘叉着水桶腰,嗓门大得能把树上的鸟儿都吓飞,"嫌丑就别娶!"
王媒婆赶紧打圆场:"阿花啊,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阿贵,老实本分,干活一把好手。"
阿贵咽了口唾沫,心想自己都二十八了,再拖下去真要打一辈子光棍。
他一咬牙:"娶!怎么不娶!"
就这样,阿贵花了一两银子,把这位名叫阿花的丑姑娘娶回了家。
(三)
按照习俗,婚后第三天要回门。
阿贵借了邻居家的牛车,载着新媳妇往刘家沟去。
刘家沟比阿贵想象的还要偏僻。翻过两座山,穿过一片密林,才看见几间稀稀拉拉的茅草屋。
一路上,阿花不停地抱怨:"这破路颠死个人!""太阳这么毒,把我皮肤都晒黑了!"
阿贵只是憨厚地笑着,时不时"嗯"一声应和。
刚到刘家沟村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比王屠夫家的猪圈还冲。
"呕——快走快走!"阿花捏着鼻子直跺脚。
阿贵定睛一看,路边草堆里躺着个脏兮兮的老太婆,身上盖着烂稻草,面前摆着个豁口的破碗,碗里空空如也。
"这老不死的!"阿花撇嘴,"丢人现眼!"
阿贵纳闷:"你说谁呢?"
"喏!"阿花嫌弃地一指,"这就是你要拜见的丈母娘!"
"啥?!"阿贵差点从牛车上栽下来,"你娘咋混成这样了?"
他二话不说跳下车,忍着恶臭扶起老太。
老人家瘦得跟麻杆似的,身上还爬着虱子,臭得能把人熏个跟头。
"你干啥?脏死了!"阿花扯他袖子。
阿贵甩开媳妇:"她好歹生你养你,你就这样对她?"
到了阿花"家",阿贵更是傻眼——茅草屋塌了半边,屋里积了二寸厚的灰,蜘蛛网都快织成门帘了,根本没法住人。
"娘,您先坐着。"阿贵扶着老太坐在院子里唯一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撸起袖子开始打扫。
他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把屋子收拾出个模样。又跑去村口赊了块肉,回来熬了锅香喷喷的肉粥。
老太喝着热粥,浑浊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
阿花却一直嘀嘀咕咕:"装什么孝顺,又不是你亲娘……"
村里人指指点点:"这女婿怕不是个傻子?娶个丑八怪还伺候个老乞丐?"
(四)
住了三天,该回家了。
阿贵正收拾东西,老太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抱住他的大腿:"儿啊,别丢下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阿贵看看破败的屋子,又看看瘦骨嶙峋的老太,一咬牙:"娘,跟我回家!"
转头对阿花说,"你要不愿意,就留在娘家!"
谁知阿花竟抿嘴一笑,破天荒没反对。
刚要扶老太上车,老人家突然挺直腰板,脸上的皱纹像退潮似的消失不见。
她把破碗塞给阿贵:"好孩子,这宝贝给你了!"
"啥?"阿贵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嘭"地化作一团青烟没了踪影。
再一回头,更吓人的事来了——身旁哪还有什么丑媳妇?分明是个杏眼桃腮的美娇娘!破茅屋变成了青砖大瓦房,手里的破碗成了金灿灿的金饭碗!
"相、相公……"美人羞答答地唤他,声音还是阿花的调调。
(五)
当晚,阿贵摸着金碗嘀咕:"要是能有只烧鸡就好了……"
话音刚落,碗里"咚"地出现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两口子吃得满嘴流油。
阿贵又试着默念"白米饭",碗里立刻堆起小山般的米饭。
渐渐地他发现,这碗要啥有啥:冬天变棉袄,夏天变凉席,连锄头坏了都能变把新的。
但阿贵从不贪心,每天只取生活所需。
(六)
自打熟悉这宝贝金碗的用途后,阿贵时常用它来帮衬乡亲:张老汉病了,变副好药;李寡妇家没粮,变袋白面。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要饭的老乞丐。别人都躲着走,阿贵却把老人请到家里,让阿花做了热乎饭菜。
临走时,老乞丐意味深长地说:"好心有好报啊!"
说来也巧,从那以后,金饭碗的法力似乎更强了。不但能变出更多东西,而且变出来的东西品质更好。
可人心不足,很快有人盯上了金碗。
一天夜里,村长儿子翻墙进来偷走了宝碗。
谁知他刚喊"变金子",碗里就蹿出条毒蛇,咬得他哭爹喊娘,连夜把碗送了回来。
原来这碗认主,贪心人用它,只能变出些蝎子蜈蚣。
(七)
日子久了,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阿贵家金饭碗的事儿。
这天阿贵扛着锄头下地,路过村口大槐树时,听见几个闲汉在那儿嚼舌根。
"听说了吗?阿贵家得了个金饭碗,要啥有啥!就是一顿吃一头猪都不是事儿!"刘老汉磕着旱烟锅子,口水都快要藏不住。
"呸!指不定是撞了邪,哪有这种好事?"说这话的是王二狗,嘴上咒人,实则眼红得要命。
娶不着媳妇的无赖张五立刻附和道:"就是,你看他媳妇,丑八怪变天仙,准是狐狸精变的!"
阿贵听了也不恼,憨厚地笑了笑就往地里走。
倒是跟在后面的阿花气得直跺脚:"这些烂舌头的,看我不撕了他们的嘴!"
"算了算了,"阿贵拉住媳妇,"咱过咱的日子,管他们说什么。"
没过几天,王二狗家的小孙子半夜突发高烧,浑身滚烫得像块火炭。那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去镇上请大夫根本来不及。
阿贵听说后,二话不说端着金饭碗就去了王家。
"变副退烧药来。"他对着金饭碗念叨。
眨眼间,碗里出现几包草药。
王二狗就是之前说阿贵撞邪的那个,这会儿臊得满脸通红:"阿贵兄弟,我、我之前……"
"快给孩子煎药吧。"阿贵摆摆手,转身就走。
第二天,孩子退了烧。
王二狗提着两斤腊肉上门道谢,见人就说:"阿贵兄弟是活菩萨啊!"
再次听到张五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时,他第一个站出来为阿贵说好话。
阿贵不计前嫌深夜救孩子的事传开后,村里人对他更加敬重了。那些曾经说闲话的,现在都改了口:
"阿贵这孩子,打小就实诚!"
"可不是嘛,人家那是善有善报!"
"我早说了,阿贵面相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阿贵听了只是笑笑,照样起早贪黑地干活。
有人问他:"你现在都有金饭碗了,还这么拼命干啥?"
他擦了把汗,憨厚地笑道:"这金饭碗再神奇,也不能惯坏了咱这双手啊!"
自从有了金饭碗,阿贵夫妻的日子舒坦不少,但依然勤恳劳作。
有人问阿花怎么变漂亮的,她总笑着说:"心美了,脸自然就美了。"
(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饭碗的法力渐渐变弱了。
起初是变出来的东西没那么多了,后来干脆就变不出来了。
阿贵却看得很开:"该有的咱都有了,剩下的靠自己双手挣呗!"
说来也怪,自从金饭碗失灵后,阿贵家的日子反倒越过越红火。
地里的庄稼长得特别好,养的鸡鸭也格外肥壮。
村里人都说,这是阿贵的善心感动了老天爷。
多年后,阿贵和阿花有了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他们常常给孩子们讲金饭碗的故事,但说得最多的还是:
"做人要孝顺,要善良。"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贪。"
"靠双手劳动最踏实。"
那个失去法力的金饭碗,被阿贵郑重地供在堂屋正中的神龛里。每到年节,他都会带着孩子们给碗上香。
小儿子曾天真地问:"爹,咱供个破碗干啥?"
阿贵摸着孩子的头说:"这不是供碗,是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