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我就看到过徐冬青的画,印象特别深刻,但也没有刻意要认识她,在我看来,能经常在网络或者画展上看到她的作品,即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
她以花鸟画为人熟知。粉扑扑、水灵灵、带着阳光的气息,仿佛画着女孩子旖旎的梦。由此我会想起童年,小时候老房子屋前屋后随处可见的鸢尾、凤仙、牵牛花等。我们把鸢尾叫蝴蝶花,每年初夏的时候它就在墙角、老香枹树底下静静地绽放。天渐渐热起来,奶奶腌制的咸鸭蛋也随之上桌了。还有腌鹅蛋,一个鹅蛋对切成两半,家人姊妹间分享,小孩是不能单独吃一整个的,据说吃了会变笨,大概是因为老家方言“鹅”和“笨”是同一个发音吧,也或者是物资缺乏年代对孩子的一种“巧言”说辞。
徐冬青 四月的鸢尾 68×68cm 2018年
但我觉得鹅却那么聪明,到了傍晚就在流动着阳光余韵与土地气息的乡间土路上,结队缓缓踱回家来。天空是杨梅的颜色,晕染着梦幻。在乡土生活里,一切都似乎是有寓意的,用桃子比喻长寿,用万年青比喻婚姻,用莲藕比喻佳偶,在桂花树下藏着女儿红,用稻子长了几茬来说明过了几个年景。多年后读《诗经》,是那么亲切,原来我们一直就生活在“比兴”的世界里。
在城市的夜晚,鸢尾开了,还有猫卧在身侧。我无力莳养更多花草,只是童年的夏天时光还是不管不顾地在脑海中浮现。密密匝匝的阳光,深深浅浅的植物,日子老天拔地似的长,没有什么零食,瓜果要踩着季节的脚步而来。对于美和色彩的理解,在童年时期即已从自然中懵懵懂懂地感受、领会,埋下一颗种子。而记忆更像是一根线,搓揉着贯穿在今后的岁月里,一转眼,已离乡廿五载。但童年的故事在记忆深处并未曾消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一朵云彩、一声布谷鸟的叫声或者只是暮春时节草木疯长所散发的浓烈气息,都会让回忆在心间滋生蔓延开来。而当面对徐冬青作品的时候,童年、阳光、晚霞中的蜻蜓、从脚趾间蹦脱的小青蛙……它们都在我的脑海中具象、清晰起来,仿佛廿多年的时光里,它们一直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如今又回到我的身体里来。时间让一切事物变得温暖,也从生命记忆的深处淬炼出一些有趣的东西。而孤独,就像天空中漂浮的城市,仿佛是心底的一个秘密,却无从述说。诗人里尔克说:“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去感觉鸟怎样飞翔,知道花朵在早晨开放时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别离——回想那朦胧的童年岁月……”
徐冬青 牵牛 11.3×12.4cm 银笺设色 2020年
徐冬青 谢谢你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68×70cm 纸本设色 2016年
是的,我想徐冬青一定观看过很多人和物,也知道一朵花开放的姿态。而我一脚踏进她所构建的艺术世界里,一个蕴藏着我的记忆的宝藏世界。
徐冬青 草叶菩提之版纳纪事 45×34cm 纸本设色 2023年
她最近的“草叶菩提”展览展出了许多佳作,也展现了她的新思考。作品缘起自西双版纳。那儿便如童年般总是充沛着阳光雨露。其植被迥然异于中土,径跨巨大,叶片肥硕。哲学家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而徐冬青心思细腻,她是足可以把树叶当世界来画的。
徐冬青 草叶菩提之生命的完全 68×68cm 纸本设色 2023年
“万绿丛中一点红”“红花也要绿叶配”,这是大俗话了。古往今来,人们沉醉于花的语言,为它赋予了诸多的概念。的确,作为繁殖器官的花,只要负责美就行了,也因此被包装,从西双版纳的机场源源不断飞到各地的花店,再被男士们传递到女士们手中,完成一种情感的寄托,也寄予了温存与繁殖的想象。
自然界中,叶子尽管面积更大,数量更多,但常常是一种陪衬,也在日常生活中被放在更实用的位置。贝叶用于书写、豆叶用来制碱、芭蕉叶用于蒸米糕、茅草叶用于垫吊脚楼里的席子。同样在中国画里,叶片也很少作为主角,它常作为瓜果、花朵的陪衬——除了兰叶、竹子等;树叶很多时候也并不单独成为审美对象,常是山水画与人物画中的点景与布景。这样大张旗鼓地画“一枝一叶”,或许是当代画家的开拓。她的老师姜宝林先生在花鸟画领域截枝取叶,在山水画里“海水江崖”般几何式构图,都极大拓宽了传统中国画的题材。徐冬青在这基础上有了构成式的探索,将意象抽离、重新组合,实现物与物之间的块面、线条交叉。杂糅而有序,纷繁而肃穆。
徐冬青 草叶菩提之道路 45×34cm 纸本设色 2023年
而我们仔细看徐冬青的画,叶子占据了显眼的位置,就像潘天寿画中以石头造险,而后围绕石头破险。那些叶片,是有浩瀚的生命状态的,像团云、远山、汪洋、扁舟、闪电……她将花放到了一边一角(即便是在画面中心也不过分突出),使得小尺幅里也拉开了巨大的视觉跨度,产生一种平远式的凝视感、宇宙般的空间感、沧海蜉蝣般的宿命感。
徐冬青的创作历程是由工笔转到写意。我们在作品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作品既有工笔的工整细腻,又有写意的笔到意到之简。她在创作过程中倒逼自己理解和接受由繁到简的创作归宿,从而以新的面貌再现大自然最简单的美。不多言一句、不多画一笔,笔到情到意到。作者坦陈心路,而观者在作品中如照镜子般去繁归简,看清自己心中涌动的单纯,这便是艺术的魅力。
徐冬青 鸟与鸢尾 68×68cm 纸本设色 2018年
我喜欢她画中积彩的晕化效果,恰到好处地将中国画色彩中的激越、绚烂、古雅、纷繁多层次地传递给观者。她说:“有一天,这些密集的线在我眼前概括了起来,我不想再三矾九染,而是直接把我的想法表达出来,也不愿意再起草稿,理解了古人说的‘一笔定终身’。”我能读到马蒂斯般的畅快。但她笔下还是干净端庄的——以女性独有的眼光和色彩感觉,让画面具有细腻的情感,使得画面内容生动起来!确切来说,是中国女性心性里的洗练豁达、中庸澄静。
徐冬青 再一次显现 68×68cm 纸本设色 2016年
这次去北京参加何韵兰老师的画展,遇到徐冬青,一点都不陌生。面对她,就像看她的作品一样亲切、熟稔。徐冬青总是眉眼含笑,在不经意间与她对视,总是能看到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仿佛她每时每刻都是以绽放的笑容来迎接你的眼神。因为看过她的一些文字,浪漫抒情又饱含哲思,我甚至认为她是从大观园里走出来的,刚参加完海棠诗社,吟诵完海棠、桃花,还不过瘾,于是提笔又把方才吟的诗给画了下来。
徐冬青 轻无所不在 200×200cm 纸本设色 2022年
徐冬青说:“美是永久的壮丽。”确实,生活本身就是壮丽的,人生也是一日接一日的、永不止息的奇迹。但这种壮丽并不需要用嘶哑的喉咙来歌唱,它更适合淡淡地吟哦。一位作家说,好的散文是一段日常生活。显然,好的绘画也是。
在这春天,无论是山郊野外,还是都市公园,低头一看,你都无法统计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泥土中长着多少的花花草草。老话说,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实际上,它并不需要学着牡丹,只需要自顾自地按照自身的天造的设定,尽情展开芳菲。而这个时候,我们人反倒是小了——在自己投奔的困局里,在自己营造的玻璃幕墙里,没有出来。而,艺术就在帮我们出来,成为自己。
徐冬青 内在之眼 70×140cm 纸本设色 2024年
看到徐冬青,与她随心挥洒的画面一样,“眼波才动被人猜”的样子像黛玉也像妙玉,但又都不是她们,她是自己。我也从她画里读到了自己。
徐冬青 永久的壮丽 68×136cm 纸本设色 2018年
文/林晓峰,来源:潮新闻美术报)
画家简介
徐冬青,中国国家画院花鸟画所艺术家,中国女画家协会常务理事,一级美术师。
举办个展“自身已成为一座花园——徐冬青艺术展”“回声·启示——徐冬青系列作品展”“韵兰与冬青艺术展(双个展)”“花园——徐冬青画展”“青鸟之歌——徐冬青画展”,参加“法国巴黎大皇宫国际艺术沙龙——中法建交60周年·中国艺术家邀请展”“艺术中国——中国国家画院优秀作品展”“布宜诺斯艾利斯:中国艺术、景观和城市艺术展”“美美与共——中国国家画院与澳门艺术家交流展”等。
出版有《花园·徐冬青画集》《青鸟之歌·徐冬青画集》《中国画名家——花鸟卷·徐冬青》《当代中国画市场调查报告——徐冬青卷》《当代中国画品丛书——虚和清远卷·徐冬青》《中国画名家年鉴——徐冬青卷》《水墨风格·中国当代名家研究——徐冬青卷》以及绘本《树叶和毛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