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身名门的才女,因一场师生恋,名声尽毁,被迫嫁给年长二十岁的官员,孤独终老。

孙多慈的人生,如同一幅被撕碎的画卷,残破、冷峻,却又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初遇与沉沦

1930年冬,南京湿冷刺骨,中央大学艺术楼前,孙多慈拎着只旧皮箱,站在阴影下,风卷着泥沙,吹得旗袍猎猎作响。

一双黑色小皮鞋被泥水浸湿,脚底冰凉彻骨。

她抬头望着教学楼,墙上爬满了枯藤。短短几个月,从书香世家的小姐沦为旁听生,孙多慈的骄傲已被现实层层剥去。



父亲孙传瑗,曾是军政界要人,如今锒铛入狱,亲友散尽。

母亲泪眼婆娑,亲手缝了这个皮箱送她南下,多慈,咬牙也要活下去”,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初见徐悲鸿,画室里光影交错,窗外残雪未融。

他站在讲台上,批阅学生习作,神情严肃,气场逼人,每一个学生都屏息凝神,生怕一个笔误招来斥责。

孙多慈坐在角落,手中画笔游走自如,几何素描,在她笔下,线条有力,明暗分明。

她的画,不带一丝浮夸与犹郁。

徐悲鸿路过时停下脚步,目光盯着她的画纸良久。

“谁画的?”他声音冷厉。

周围人以为又有人挨骂,纷纷回头,见是那个新来的旁听生,神色复杂。



孙多慈站起,低头答道:“是我。”

徐悲鸿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画纸,在众目睽睽之下仔细端详。

然后第一次破例,当场宣布:“转为正式生,入档。”

消息像石子落入平静水面,激起无数暗流。有人嫉妒,有人不解,有人窃笑,但没人知道,徐悲鸿的兴趣,不仅在她的才华。

数日后,徐悲鸿亲自送来一盒,德国进口的绘画工具,木盒温润,铜扣精致,打开一层层堆满了炭笔、油彩和帆布。



“给你的,画得更好”,他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

孙多慈呆立原地,心中波澜难平,贫困与失意交叠中,这样的温暖,如寒夜里的一盏孤灯。

可她清楚,这样的靠近,意味着什么。

课后辅导变得频繁,夜晚的画室,只有昏黄煤气灯下,两个人并肩作画。

徐悲鸿偶尔站到她身后,低声讲解技法,气息拂过耳廓,孙多慈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一次,他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纠正笔触方向。一瞬间,炽热顺着手臂传遍全身。



她不是无知少女,心中警铃大作,却又无力抗拒这份被赏识、被懂得的渴望。

校园里,传言开始蔓延。旁人眼中的女神,成了师生暧昧的主角,她假装不闻不问,继续埋头画画。

只有深夜回寝室时,裹着外套瑟缩在床角,听着外面窃窃私语,眼眶微红。



声名尽毁

春天来临,中央大学草地上开满了碎花,孙多慈却像落在泥中的花瓣,寸步难行。

蒋碧薇终于出手了。

一天傍晚,孙多慈正在画室加班。门口忽然闯进一位中年妇人,穿着黑色长裙,面容冷峻。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一把夺过孙多慈的画稿。



在孙多慈惊恐的目光下,蒋碧薇撕碎每一张素描,纸片飘散在空气中,像漫天飞雪。

不要脸的小贱人!”她怒吼,声音在空荡荡的画室回荡。

画架倒地,颜料洒了一地,油画在水泥地面上被碾成一滩污迹。

孙多慈呆立原地,手指无措地想捡起碎纸,却被一脚踢开。蒋碧薇甩下一句:“徐悲鸿也是被你害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二天早晨,中央大学门口,贴满了白纸黑字的大字报。内容赤裸裸地指控孙多慈:“诱惑恩师,败坏风气,玷污师道。”

整整一天,孙多慈被困在宿舍,不敢出门,窗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窃笑、叹息与嘲讽。



有人故意经过她门口,大声朗读大字报内容,有人在她宿舍门上涂鸦“狐狸精”,字迹丑陋狰狞。

校方陷入被动,社会舆论汹涌。

徐悲鸿一面在教务处为孙多慈辩护,一面向好友求情,希望平息事端,但事已至此,连徐悲鸿也保不住她。

某天下午,孙多慈偷偷来到校长办公室,申请退学。

她的申请书字迹清秀,却压抑着巨大的屈辱与悲哀。

“为了学校声誉,为了个人清白,自愿退出。”



当晚,孙多慈背起那个旧皮箱,离开中央大学。

宿舍门前堆着被同学们,丢弃的残破画具,颜料干裂成斑驳血迹,她低头匆匆走过,没有回头。

南京夜色浓重,街角冷风呼啸,孙多慈抱着画板,在长街尽头慢慢消失。

从此,这座曾经孕育梦想的城市,对她关上了所有的门。



孤嫁无爱

离开南京那年,孙多慈二十二岁,一纸退学,像重锤,把她从光鲜的未来打回泥沼。

父亲孙传瑗从监狱中托人带来信:“事已至此,择良婿以自保。”



话很直白,不留情面。家族体面比个人情感重要得多。

半年后,父亲替她安排了婚事。

对象叫许绍棣,浙江省教育厅厅长,五十二岁,鳏夫,膝下无子。

孙多慈见到他时,正午烈日下,许绍棣穿着深灰长衫,头顶稀疏,目光寡淡,握着团扇轻轻摇动。

身材瘦削,鬓角灰白,脸上写满世故和疲惫。

孙多慈穿着素色旗袍,站在父亲旁边,像被牵着走的木偶,心里清楚,这场婚姻不是为了爱,是为了逃避耻辱、拯救门楣。



许绍棣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听说过你的事。”

停顿片刻,他又补了一句,“过往无需再提。

两人无所谓感情,谈不上欢喜。婚礼仓促举行,场面冷清,亲友只是礼节性来往。

喜帖上印着两个名字,却没有一个祝福发自内心。

新婚夜,许绍棣端坐床头,翻阅文件,眼皮也没抬一下。

孙多慈倚在另一侧,披着锦被,心如死水。

“从今以后,不是画家的学生,也不是画家的情人了,只是厅长夫人。”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婚后日子枯燥得像一口干井。

许绍棣公务繁忙,清晨离家,深夜归来。偶尔坐在饭桌边,两人也只是机械地交换几句。

厨房里的佣人,走廊上的挂钟,屋檐下的雨滴声,比这桩婚姻更有生气。

孙多慈试图重新拾起画笔,可画纸铺开,却迟迟下不了笔。

曾经画过台城夜月,画过春风拂柳,如今手指僵硬,只能画出一片死灰。

有次深夜,偷偷打开旧皮箱,里面藏着几张破损的素描,是当年中央大学被撕毁后,从废品桶里捡回来的残片,每一笔、每一划,都像刀子刻在心上。



那年秋天,家里来了信。朋友从北京带来消息:徐悲鸿与廖静文结婚了。

孙多慈读到信时,正在院子里摘枇杷,阳光下,她身形单薄,剪影孤独。

指尖被枇杷刺破,鲜血渗出,顺着掌心流下来,滴在碎石小径上,慢慢凝固。



孤独终结

1953年秋,南京天阴得厉害,孙多慈已经习惯独居,许绍棣早年患病去世,遗产寥寥,留下的是债务与空荡大宅。

这天,蒋碧薇亲自登门,带来一则消息。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蒋碧薇开口便是:“徐悲鸿走了。”



话音未落,孙多慈眼前一黑,当场昏倒,仆人慌忙扶起,她双手冰冷,浑身颤抖。

醒来后,她一言不发,披上旧灰袍,跪在厅堂中央,烧香祭奠。

那香烟直直升起,又在半空中飘散,如同她一生未竟的执念。

孙多慈拒绝一切劝说,坚持为徐悲鸿守孝三年,不着彩衣,不进欢场,不涉宴饮,每日晨昏定省,如寡妇。

邻居们窃窃私语:“厅长夫人疯了。”

有人劝慰:“日子还得过。”

她只是淡淡回一句:“我这一生,只认得一个人。



那些年,旧南京城里,马路破败,巷子狭窄。

孙多慈每天拎着食篮,在菜市口转悠,买最便宜的菜,穿最旧的布鞋。

回家后,坐在破椅子上,发呆至深夜。桌上只有一本破旧素描本,封面角落写着小字:“徐悲鸿赠。”

1956年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把孙多慈彻底击垮。

她卧病在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医生建议送往医院,她却拒绝了。



临终前,她挣扎着拉住陪伴在侧的远亲,断断续续留下遗言:“我这一生,画得不多,爱得太深”,“如果有来生,愿仍画画,仍遇他。”

三天后,孙多慈在昏睡中离世,年仅四十八岁。

参考资料
《民国女画家群像:孙多慈的悲剧人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年版
《徐悲鸿年谱长编(1915-1953)》——江苏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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