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叫柳树沟的小村子,家里穷得连院墙都是用树枝扎的。父亲驼着背种地,母亲天不亮就蹲在灶台前熬玉米糊糊,我六岁就跟着下田,镰刀割破手指头是常事。

十四岁那年秋收,我扛着八十斤的麻袋在田埂上摔了个跟头,膝盖磕在石头上,血把裤管浸得发硬,可还得咬着牙继续搬——不然全家的口粮就得烂在地里。

十八岁冬天,村里喇叭喊着征兵的消息,我瞒着爹娘报了名。临走那天,母亲把攒了半年的鸡蛋煮了塞进我包袱,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突然说了句:"当兵就别回头。"

绿皮火车晃了三天三夜,我在车厢里吐得昏天黑地,可心里烧着一团火——这大概是我唯一能踩着泥巴路走出去的机会。

在新兵连,第一次跑五公里,我肺里像塞了把碎玻璃,落在最后被班长骂得狗血淋头。夜里我偷偷在操场加练,班长张建军打着手电筒逮住我,没想到他竟陪我一起跑。

月光下这个山东汉子边跑边吼:"胳膊摆起来!呼吸带节奏!"

后来我从跑步垫底到后来成了连队的第一名。

改变命运的那个雨天来得毫无征兆。去团部送文件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个穿蓝裙子的女人在坡道边扶着辆凤凰牌自行车,后轮钢丝断了好几根。她鬓角沾着雨水,车筐里的芹菜撒了一地。



我二话不说扛起自行车就走,泥浆灌进胶鞋也顾不上。她追着给我撑伞,团部大院的人看见团长的爱人被个新兵护送回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嫂子硬塞给我罐健力宝,冰凉的铝罐贴着手心,甜得我舌头发麻。

考上陆军学院的通知书下来那天,全连敲着饭盆给我庆祝。去团部办手续时又遇见了嫂子,她非拉我去家里吃饭。

客厅电风扇转着,有个穿白连衣裙的姑娘正在剥毛豆,抬头时睫毛像小蝴蝶扑闪。

"这是我妹妹周晓棠,在省城念师范。"嫂子推着我往厨房走,"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那姑娘忽然冲我笑:"我姐说你扛自行车像扛炸药包似的。"我耳朵根瞬间烧了起来。

后来,我总是在军校的熄灯号响过后,躲进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给她写信。说训练场边的蒲公英,说半夜站岗时撞见的刺猬,说教官骂人时喷出的唾沫星子能画地图。

她的回信带着淡淡的墨水香,夹着晒干的银杏叶,字迹工整得像用尺子量过:"我们学校后山有片野栗子树,上周和同学去打栗子,扎了满手刺......"

有回信纸背面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刺猬,旁边标注:像你说的那只。

毕业前,我壮着胆子在信里写了"想和你过日子"。寄出去后整夜盯着天花板,枪械分解图在脑子里全成了乱码。

半个月后收到个包裹,是条手织的藏蓝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夹着的纸条上就一句话:"等你来娶我。"



婚礼在部队礼堂办的,团长亲自当证婚人。晓棠穿着红毛衣敬酒时,炊事班长老刘凑过来嘀咕:"你小子帮人扛个车就骗来个媳妇?"

闹洞房时那帮战友起哄让我说恋爱经过,晓棠突然掏出个泛黄的笔记本:"他写的第一百零七封信里,把'我爱你'写成了'我受你'......"

满屋子笑浪差点掀翻屋顶。

现在我们在小城安了家,阳台上种着她喜欢的月季。有时深夜站完岗回来,看见茶几上温着的蜂蜜水,就会想起那个暴雨天歪倒的自行车。人生真像田埂上的车轮印,当初扛起那辆破车时,哪知道会滚出一条这么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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