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风物] 故乡有一块“进士匾”
文/石国才
老家古称兑石屯,原属武缘县(今南宁市武鸣区)杨圩乡,于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划归隆山县(今属马山县)管辖。兑石屯分为旧石屯和新石屯,宛如两本摊开的古老史书,每一页都写满了故事。
小时曾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起,咱们村出过一位“进士”。那时的我,只觉得“进士”遥不可及,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神秘而又令人向往。长大后外出参加工作,在数十年时光流转中,故乡的模样渐渐模糊,而那些关于“进士”的传说,却始终萦绕心头。
旧石屯新貌(图/石海坚)
直到有一次回乡,在初中同学正模兄家中,我终于见到了那块传说中的“进士匾”。它静静地悬挂在堂屋的墙壁上,红底已有些黯淡,金字也因岁月的侵蚀而部分脱落,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虽容颜不再,却依然散发着威严的气息。牌匾上写着:“光绪已亥年孟冬月穀□,为石贡琨由廪生旨授以明经进士,候选儒学正堂。”下款写有未标注身份的杨枝发等二十人,以及标注“庠生”身份的黄启猷等六人“同敬选”字样。上款的“光绪已亥年孟冬月穀□”中,“穀旦”的“旦”字已不见踪影。“穀旦”指的是良辰、好日子,旧时常用为吉日的代称。正模兄告诉我,以前老人们怕牌匾受损,便把它藏到房梁上,直到他家搬到新石屯,它才得以重见天日,但个别字迹也模糊了。
明清时期的“明经进士”非正式进士称谓,实为对“贡生”的尊称。贡生可通过选拔进入国子监深造,亦可由吏部铨选实授官职。“候选儒学正堂”即候补地方儒学教官,入职后负责州、县教育管理和考核事务。贡琨公的实际身份,应为候选儒学教谕的贡生。此匾是对其获得任官资格的表彰,反映了晚清地方社会对科举功名的重视,集体署名旨在强化贡琨公的地方声望。牌匾中未标注身份者应为地方官员和士绅,体现社会名流对功名者的支持;标注“庠生”身份者即普通生员(秀才),表明基层知识分子对新贡生的拥戴。
石贡琨的功名匾(图/石正模)
据传,光绪已亥年农历十月吉日的冬阳格外暖和,旧石屯村前的小道上人流拥挤不堪。方圆十里的乡亲赶来参与旌表盛典,生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但见三骑枣红马踏尘而至,拱卫着两顶四人抬的杏黄伞盖官轿越过“那亭桥”;锣鼓声、爆竹声惊飞了村头榕树上的白鹭,孩童们站在树下,望着两名礼生高擎的红绸匾额出神;贡琨公向孔子圣像行三跪九叩礼,接着拜谢老师,然后接受教授、知县授匾和村民的祝贺;族人们于祠堂备好了祭祖的“三牲”,族老在檀烟缭绕间合掌低颂孙辈的成就。
贡琨公获此功名匾是在光绪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899年。那时的他,凭借卓越的才学,在科举路上披荆斩棘。正模兄说,贡琨公参加本地书院测试或到思恩府科试院应试,屡拔头筹;其同窗韦姓学友虽才学兼备,却常居次席。韦同学曾调侃:“这回我考中了,但考试时被一块石头砸中,所以只能屈居第二。”村人惊问:“你被石头砸中?考场没有监试官吗?”韦同学笑道:“有呀!但历次跟姓石的赶考,他总是压我一头,如之奈何?”他们多次一同应试,贡琨公始终名列前茅,同窗的调侃体现了考生之间的学友情谊,更凸显了贡琨公的出类拔萃。
石贡琨后人新居(图/石正模)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贡琨公考中后并未出仕。官府多次派人征召,他总是婉言推辞。当地的乡绅、财主问他是否缺路费,主动提出可资助他二百块银元做盘缠及生活费用。贡琨苦笑道:“不是的。官府叫我赴任就会给路费,只是我现在不想去做官而已。”正模兄说,贡琨公有天作、天和、天佑、天申四个儿子,可前三个均因病早逝,唯存幼子天申一脉承嗣香火(天申便是正模兄的爷爷)。家庭的变故使贡琨公心灰意冷,从此不愿踏入官场。
贡琨公不仅才学出众,还写得一手好字。他经常临帖练字,甚至常在笔杆头上摞二十枚铜钱练腕力,待摞到第二十一枚时铜钱都坠落了方才作罢。天长日久,他的字越发刚劲有力。每年春节,他都忙得不可开交,给四邻八乡的百姓写对联。他还喜欢说些时髦“反话”逗大家开心,什么“月亮白光光,贼来偷酱缸。哑子高声喊出房,聋子听到忙起床。瘫子追上去,瘸子也来帮。一把抓住头发,原来是个和尚”等,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如今,故乡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那座小桥,早已不再是村民观看授匾热闹时的模样;古时考试明经儒学的选才旧贯,也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逝;当年贡琨公金榜题名的荣光,已化作本村学士、硕士、博士绵延不息的薪火;“耕读传家”的遗风,犹如一股清泉,源远流长,流淌在每个兑石人的心中。
新石屯一角(图/石海坚)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望着那块略显陈旧的“进士匾”,我仿佛看到了贡琨公在科举考场上奋笔疾书的身影,看到了他为乡亲们书写对联时专注的神情,听到了他讲“反话”时那爽朗的笑声。这块“进士匾”不仅仅是一块木匾,它是故乡历史的见证,是家族荣耀的象征,更是“耕读传家”精神的传承。
【作者简介】
石国才,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中银(南宁)律师所律师,法律硕士,曾为仲裁员、公务员、教师等。喜欢阅读,喜欢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