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深秋的某个清晨,我攥着最新一期《解放军报》冲进宣传科办公室,油墨蹭得掌心发黑也浑然不觉——那篇被编辑删减得只剩巴掌大的小通讯,像一簇火苗灼烧着我的眼眶。角落里正在整理资料的张干事抬起头,手指重重敲了敲墙上挂着的发稿统计表:"小陈,这个月又见报三篇,照这个势头,明年提干名额......"


话没说完就被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同年入伍的李卫国撞开门,迷彩服上还沾着战术训练的泥点子,手里扬着的军区报纸"哗啦"作响:"快看!我写的《夜训场上星光闪》上二版了!"宣传科王科长闻声踱进来,接过报纸扫了两眼,突然伸手拍拍他肩膀:"好小子,政治处刚通知,让你下周去集团军参加报道骨干集训。"

我低头盯着自己那篇蜷缩在报缝里的豆腐块,指甲在实木桌面上掐出个月牙形的白印。窗外的梧桐树正往下掉叶子,一片枯黄恰好盖住统计表上我名字后面的"27"这个数字。


在集团军那座三层小楼里,我见到了真正的"笔杆子"。军报编辑老马把我们的剪报本挨个摊在会议桌上,食指突然停在我的本子上:"《炊事班的春天》这篇,开头用战士打翻菜盆的细节带出伙食改革,比某些干巴巴的工作汇报强多了。"我的心跳猛地加快,却听见他话锋一转:"不过这种带温度的写法,在咱们系统里吃不开啊。"

集训最后三天,集团军政治部主任亲自来听课。当我念到《靶场边的白杨树》里"新兵抱着树干哭着想家"的段落时,主任突然摘下眼镜擦拭镜片。散会后李卫国拽住我胳膊:"刚才主任问我是不是党员,还让我交份自传!"他眼里闪着光,像我们第一次摸到真枪时那样亮。

回到师部那天,宣传科破例给我们开了欢迎会。王科长举着搪瓷缸子说要宣布好消息时,我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经过组织研究决定,推荐李卫国同志参加预提干部集训!"欢呼声炸响的瞬间,我分明看见张干事欲言又止地瞥了我一眼,他背后墙上的统计表显示,我的见报数比李卫国整整多了11篇。

提干命令下达那天,我躲在机关楼顶看着李卫国换上四个兜的干部服。他脖颈后的领章红得刺眼,就像新兵连时我俩在雪地里写的血书。宣传股长找到我时,我正在仓库里清点过期稿纸:"小陈啊,组织上决定留你当报道组长,这可是破例保留超期服役的骨干......"

1995年春节,我趴在值班室写了整夜的拜年通讯。窗外炸开的烟花把稿纸映得忽明忽暗,电话铃突然响起时,我差点打翻红墨水。"老陈!我当连队指导员了!"李卫国的声音裹着风雪从三百公里外传来,"还记得咱们在集训队说的吗?你说要当军报首席记者,我说要带出全师标杆连......"

转业安置表摆到面前那天,我站在宣传科走廊数墙上的剪报。五年来127篇见报稿件,摞起来能挡住整面窗户的光。王科长把钢笔塞进我手里:"地方上缺笔杆子,去中学当老师也不算埋没......"我突然想起李卫国最近寄来的照片,他站在新落成的团史馆前,胸前的三等功勋章晃得人睁不开眼。

2018年战友聚会,已经成为团政委的李卫国端着酒杯过来碰了碰我的茶杯:"当年集团军主任说,你的文章能让钢筋水泥掉眼泪,我的材料能让首长们拍大腿。"宴会厅水晶灯落在他两鬓的霜色上,恍惚还是新兵连那个总追着我问"这段描写合不合格"的毛头小子。

上周路过老部队改建的国防教育基地,我在展厅角落发现个泛黄的展示框。1994年3月12日军报副刊,我写的《靶场边的白杨树》被裁成巴掌大的方块,旁边注解写着"某团政治处主任李卫国早期习作"。玻璃橱窗倒映出我花白的鬓角,身后传来导游脆生生的讲解:"这位将军的处女作虽然稚嫩,但已经展现出独特的政治敏锐性......"


手机突然震动,学生家长群里蹦出条消息:"陈老师,孩子作文比赛得奖了!评委说细节描写特别打动人!"我退出展厅时,春日阳光正好泼在那排真正的白杨树上,二十多年前哭着想家的新兵,此刻正在树荫里仰头数着哗哗作响的叶子。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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