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一
铜官古镇的雨总是来得突然。程雨桐站在古窑遗址的残垣断壁间,任凭雨水打湿她的发梢。二十年了,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埋葬着父亲的地方。
"程小姐,您还是先到亭子里避避雨吧。"陪同的当地文物局工作人员小李递来一把黑伞。
雨桐接过伞却没有打开,她的目光锁定在遗址中央那块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那里就是我父亲出事的地方?"
小李神色一僵,支吾道:"这个...档案上说是意外坍塌..."
雨桐冷笑一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她当然知道那不是意外。二十年前,父亲程岩作为国家文物局特派专家来铜官考察唐代古窑遗址,却在即将完成调查报告的前夜死于一场"意外"的窑洞坍塌。而当时与父亲合作的,正是铜官望族周家。
"程小姐,您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修复那批唐代彩瓷吧?"小李试图转移话题。
"嗯,顺便做些研究。"雨桐轻描淡写地回答,没有提及行李箱夹层里父亲那本被烧得残缺不全的笔记本,以及最后一页上潦草写下的"周家"和"古井通幽冥"几个字。
雨停了,古镇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雨桐婉拒了小李的晚餐邀请,独自走向古镇深处。铜官的街道像一条蜿蜒的肠子,两侧是清一色的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间偶尔露出几株倔强生长的野草。
转过几条街巷,雨桐停在一口古井前。这就是父亲笔记中提到的那口井?井台由整块青石凿成,边缘被无数绳索磨出深深的凹痕。她俯身望去,井水幽深,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容颜。
"这口井有名字吗?"雨桐突然开口自言自语。
"它叫'知渊',知道所有深渊的意思。"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雨桐猛地转身,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三步之外。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周沉。"男人向前一步,伸出手,"周家现任当家,也是这次文物修复项目的赞助人。"
雨桐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周家——父亲笔记中提到的周家。她强自镇定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程雨桐,国家文物修复中心。"
"我知道。"周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长得像你父亲。"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雨桐心脏。他知道她的身份!她迅速抽回手,"你认识我父亲?"
"铜官很小。"周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向古井,"这口井据说有一千三百年历史,比镇上最老的房子还要老。传说它能记住每一个打过水的人,活着的,死去的。"
雨桐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一串黑色佛珠。"周先生对古镇历史很了解?"
"家族责任。"周沉淡淡地说,"程小姐初来乍到,不如让我尽地主之谊?我知道有家茶馆的君山银针很不错。"
雨桐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接近周家人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那就叨扰了。"
茶馆位于老街尽头,是一栋两层木结构建筑,招牌上"听雨轩"三个字已经褪色。周沉显然是常客,老板亲自将他们引到二楼临窗的雅座。
"程小姐这次来铜官,除了工作,还有其他计划吗?"周沉为她斟茶,动作优雅。
雨桐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周先生似乎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
"只是好奇。"周沉的目光落在她随身携带的旧皮包上,"那个包...是你父亲的吧?我二十年前见他背过。"
雨桐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没想到周沉连这种细节都记得。这个包确实是父亲的遗物,里面正藏着那本残缺的笔记本。"周先生的记性真好。"
"对于重要的事,我一向记得很清楚。"周沉啜了一口茶,"比如你父亲去世前三天,曾来周家老宅找过我祖父。"
雨桐的茶杯"砰"地落在桌上,茶水溅出。"你说什么?"
"看来你不知道这事。"周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你父亲浑身湿透了出现在周家门口,坚持要见我祖父。他们在书房谈了将近两小时,之后你父亲匆匆离去,三天后就..."
"你祖父还说了什么?"雨桐急切地追问。
周沉摇头,"祖父去年过世了。至于那晚的谈话内容..."他停顿了一下,"家族档案室里或许有些记录,但需要时间查找。"
雨桐紧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周沉突然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那一刻,雨桐恍惚觉得周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转瞬即逝。她别过脸去,"谢谢你的茶,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周沉起身,"铜官晚上路灯很少。"
回招待所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雨桐的思绪乱如麻,父亲去找过周家人?他们谈了什么?这与父亲的死有关吗?而眼前这个周沉,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到了。"周沉在招待所门口停下,"明天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周家保存的一些唐代瓷器,或许对你的修复工作有帮助。"
雨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看着周沉离去的背影,她决定今晚就查看父亲的笔记本,寻找更多线索。
回到房间,雨桐锁好门,从皮包夹层取出那本烧焦的笔记本。父亲的字迹依然清晰,大多是些考古笔记,但有几页被刻意撕去。在最后几页,她发现了新的线索——一幅简略的古井剖面图,旁边标注着"子时,月正中天"。
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在暗示什么?雨桐看了看表,晚上十一点。她决定冒险一试。
子夜时分,雨桐悄悄来到古井边。月光如水,将井台照得发亮。她打开手电筒,仔细检查井壁。起初什么也没发现,直到她探出大半个身子,才在井壁内侧看到几个刻得很浅的符号——那是父亲惯用的标记方式!
正当她试图辨认那些符号时,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雨桐惊叫一声,差点跌入井中,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抱住。
"小心!"是周沉的声音。
"你跟踪我?"雨桐挣脱他的怀抱,怒目而视。
周沉举起手中的旧档案袋,"我去查了家族记录,发现了一些东西,想立刻告诉你,却看到你鬼鬼祟祟地..."
"什么东西?"雨桐打断他。
周沉打开档案袋,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程岩和周沉的祖父站在古窑前,两人表情严肃。"这是在出事前一周拍的。后面有字。"
雨桐翻转照片,背面是父亲的笔迹:"窑变非偶然,周家藏秘。知渊井..."后面的字被水渍模糊了。
"窑变..."雨桐喃喃自语。唐代铜官窑以神奇的"窑变"瓷器闻名,釉色能在烧制过程中自然形成意想不到的瑰丽效果,被视为神迹。难道父亲发现了窑变的秘密?
"我祖父的日记里提到,你父亲怀疑周家祖上掌握着某种特殊的制瓷技术。"周沉的声音低沉,"但具体是什么,日记里没写。"
雨桐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探身查看井壁上的符号。这次她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箭头,指向下方。"井下有东西!"
周沉皱眉,"这口井至少有三十米深,而且..."
"我父亲留下的线索不会错。"雨桐坚定地说,"我需要下井看看。"
"太危险了。"周沉反对,"至少等白天..."
"没时间了。"雨桐已经找到井边的辘轳和绳索,"我父亲等了二十年,我不能..."
周沉沉默片刻,突然开始解衬衫扣子。"至少让我先下去探路。"
雨桐愣住了。月光下,周沉裸露的上身有几道狰狞的疤痕,最显眼的是一处位于左胸的圆形伤疤,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贯穿留下的。
"这是..."
"家族遗传的冒险精神。"周沉自嘲地笑了笑,迅速系好绳索,"如果我拉三下绳子,就表示安全,你可以下来。如果超过五分钟没动静..."他递给雨桐一把车钥匙,"我的车停在巷口,立刻离开铜官。"
雨桐想说些什么,但周沉已经敏捷地滑入井中。她紧盯着绳索,心跳如鼓。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就在她准备报警时,绳索动了三下。
顺着绳索下到井底,雨桐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井壁一侧有个半人高的洞口,周沉正举着手电筒等她。"里面有条暗道,通向..."
"古窑遗址。"雨桐接过话头,因为她看到了洞壁上熟悉的符号——父亲留下的标记。
暗道潮湿狭窄,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行。约莫走了十分钟,前方出现微光。爬出暗道,他们置身于一个圆形的地下空间,四壁都是古老的砖石结构。
"这是古窑的地下部分。"雨桐的专业直觉告诉她,"唐代的龙窑结构,用来控制温度的。"
周沉的手电筒照向中央,那里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个铁盒。雨桐快步上前,发现铁盒没有上锁。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纸张,最上面那张写着:"窑变真相——程岩绝笔"。
雨桐颤抖着拿起那叠纸,借着灯光阅读。随着阅读深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天啊...这太..."
周沉凑过来,看了几行后也僵住了。"活人祭窑?这不可能!"
父亲的文件详细记录了他在古窑遗址发现的证据:唐代周家为获得完美的"窑变"效果,竟在烧制重要瓷器时以活人祭窑,利用人体燃烧时产生的特殊物质改变釉色。而更可怕的是,父亲怀疑这种秘术一直秘密传承到现代...
"所以这就是父亲被杀害的原因..."雨桐喃喃道,"他发现了这个恐怖的秘密。"
周沉面色铁青,"我不相信周家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
"是什么?"雨桐突然注意到石桌下方有些异样。她蹲下身,发现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周家血脉,永守此秘。违者..."
字迹突然中断,像是刻字人被迫停止。而在旁边,雨桐发现了一枚熟悉的铜钮扣——那是父亲大衣上的扣子!
"他来过这里..."雨桐的声音哽咽,"就在遇害前..."
周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周沉迅速熄灭手电筒,拉着雨桐躲到一处凹槽中。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雨桐能感觉到周沉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
"检查一下东西还在不在。"一个沙哑的男声说。
灯光亮起,雨桐透过缝隙看到两个男人站在石桌前。其中年长者约六十岁,面容阴鸷;另一个年轻些,手里拿着铁棍。
"铁盒被动过了!"年轻男子惊呼。
年长者检查了文件,脸色大变,"是程家的人来了。我就知道那丫头不简单。"
"要不要像二十年前处理她父亲那样..."年轻男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雨桐浑身发抖,周沉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不急。"年长者冷笑,"先查清楚她知道了多少。周沉那小子最近和她走得很近,说不定..."
脚步声渐渐远去,雨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周沉轻抚她的后背,"那不是周家的人,我不认识他们。"
"但他们知道你..."雨桐抬起泪眼,"周沉,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黑暗中,周沉的眼睛如深邃的井水。"因为我祖父临终前对我说,'程岩是对的,我们周家欠他一条命'。我想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雨桐还想追问,周沉却突然捂住她的嘴。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更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