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东南的丘陵地带,有个叫柳溪镇的地方。春分刚过,老槐树才冒新芽,李秀兰蹲在镇医院的走廊里,手里攥着化验单,指甲在"尿毒症晚期"几个字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这是2020年的春天,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里凝成冰棱,刺得人鼻腔发酸。

婆婆的病掏空了家底。两年间,丈夫陈建军开货车日夜颠倒,李秀兰在镇幼儿园当保育员,下班就去夜市支馄饨摊。攒下的钱像漏沙般填进透析机,可终究没能留住老人。

送走婆婆那天,李秀兰把存折上最后的368元换成纸钱,火苗舔舐着欠条复印件,40万债务在青烟里愈发清晰。

命运的重锤总是猝不及防。婆婆百日祭刚过,陈建军在运货途中突然昏厥。诊断书上的墨迹未干,熟悉的病名让李秀兰眼前发黑。

她记得那晚月光惨白,丈夫蜷缩在病床上,脊梁骨在蓝白条病号服下凸起嶙峋的山脉。

"配型成功的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三。"主治医生的叹息在诊室回荡。

李秀兰突然站起身,白炽灯在她头顶炸开光晕:"抽我的血验验看。"

三十年来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此刻像株暴风雨中的白杨,腰杆笔直。



配型结果出来那日,春雨正稠。当"配型成功"四个字穿透雨幕,李秀兰正在馄饨摊前包着荠菜馅。韭菜叶般的绿汁染了满手,她忽然笑出声,泪珠子砸在面团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白。

手术室的红灯亮了七小时十三分。李秀兰的右肾穿越血脉的江河,在丈夫体内安家。

术后第三天,陈建军从监护室转出,看见妻子扶着腰在走廊挪步,晨光给她蜡黄的脸镀上金边。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镇痛泵的细管蜿蜒进被褥,像条沉默的河。

康复的日子比透析更熬人。李秀兰每天五点摸黑起床,熬好小米粥送到医院,再赶去幼儿园。傍晚收摊时,总要留两碗馄饨,等丈夫做完透析回来当夜宵。债主们的脚步声常在门外徘徊,她却把结婚时的金镯子熔了,换成透析用的留置针。



今年清明,夫妻俩去给婆婆上坟。山桃花开得正艳,陈建军突然说:"等还完债,咱们把东屋改成透析室。"

李秀兰掸去丈夫肩头的花瓣,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中,到时候在院里种棵合欢树。"

暮色里,他们的影子交叠成完整的圆。远处传来幼儿园放学的铃声,清脆地撞碎夕阳,洒落在新翻的春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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