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作家的生卒日会被广泛记得或庆祝,威廉·莎士比亚算是少数的例外,这与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定4月23日为“世界图书与版权日”(World Book and Copyright Day;以下简称“世界读书日”)有绝大的关系。选定这个日期的理由,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宣告,是因为莎士比亚、塞万提斯(《唐吉诃德》的作者)、印加‧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 (Inca Garcilaso de la Vega)都在1616年4月23日这天去世。第三位作家德拉维加出生于秘鲁,日后移居西班牙,多数读者不曾听过他的名号,前两位作家自然有名多了,尤其是莎士比亚,他的剧作与诗歌已成了世界文学的代表。
1797年的版画,内容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本第三幕,男女主角在阳台的场景。
虽然莎士比亚的生日无从查考,但因他的婴儿受洗日明载是4月26日,之后一些学者与传记家干脆就把他的生日订为4月23日,与他去世的日期相同;尤其这天正好也是圣乔治日(St. George’s Day;英格兰的国庆节),圣乔治是公元303年4月23日殉道的基督教圣人,在圣徒传记中以屠龙的形象出现,被视为英格兰的守护神。莎士比亚生卒同一日的巧合,无非是一种人为的取巧,如此令莎翁与圣乔治牢牢并列,更彰显莎翁的崇高地位。
另一个取巧,就是把莎士比亚与塞万提斯列为同一天逝世,事实上前者比后者晚十天才离世。理由是西班牙自1582年起,已使用教宗格列高利十三世颁布的格里历(Gregorian calendar),也就是现行的公历,而英格兰直到1752年都还是使用过往的儒略历(Julian calendar),因此莎士比亚去世的日期转换成格里历(公历),应该是5月3日。
19世纪的铜版画,描绘莎翁在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小镇的故居,建筑外有块招牌告示:“不朽的莎士比亚于此屋诞生” 。
虽说如此,一般人多半不细究,也不介意,4月23日还是成了一种象征、一个节庆。世界读书日那天总有诸多与书相关的活动,这天也给了人们一个理由谈谈莎士比亚的种种,一些重量级图书馆更是藉此展出莎士比亚著作的早期版本,其中最知名、最受关注的,当属前四部对开本。
1623年出版的《威廉·莎士比亚先生的喜剧、历史剧、悲剧》(Mr. William Shakespeare's Comedies, Histories, & Tragedies),是最早印行的莎士比亚剧作集(不含诗歌),全书收录了36出戏的剧本,共900多页,书页是对开尺寸(约33x23厘米),通称《第一对开本》,以替代冗长的书名,之后1632、1663-1664、 1685的版次,则称为第《第二对开本》《第三对开本》《第四对开本》,都是藏家必争之书。
2023年,莎翁的对开本印行400周年,英国知名书商“彼得·哈灵顿古书店”在这年大手笔同时展售前四对开本。 Courtesy of Peter Harrington Rare Books
莎翁生前的创作手稿现今都已流失,主因是剧本属于剧团,一旦完成就由剧团重新缮写,再依演员角色分别给排练的脚本,但不给全本,以免剧本流出,被其他剧团盗用;而且当时戏剧被认定为一种通俗娱乐,剧本不被视为严肃、有价值的文学作品,因此少有人会保存手稿。
在《第一对开本》出版以前,莎士比亚的剧本有些以较小的四开本出版的个别单行本,但从未全数集中在一起出版,有些往往还是未经授权的盗印本,内容靠演员的记忆或出版社找人去听戏并速记,以致质量良莠不齐。两位莎士比亚生前的剧团友人约翰·贺明(John Heminge)与亨利·康斗(Henry Condell)为了纪念好友,于是四处寻觅、整合、编辑这些分散的脚本并参照较佳的单行本,同时得辛苦一一取得版权,终于在莎士比亚去世七年后,出版了《第一对开本》。全书高达900来页,共含36部剧作,其中有18部是先前从未印行者,包括现今我们耳熟能详的《暴风雨》《麦克白》《驯悍记》《裘力斯·凯撒》《一报还一报》《第十二夜》《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等剧,这也是史上首次以喜剧、历史剧、悲剧将莎翁的剧本分别归类。
《第一对开本》收录了36部剧作,但目录页只列出35部标题,漏了悲剧类的第一部《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Troilus and Cressida)。
《暴风雨》《麦克白》两剧以印刷文字首度出现在《第一对开本》中,图中所见为这两剧的开篇页。
无所不在的莎士比亚产业
贺明与康斗并非专业编辑,《第一对开本》诸多校对错误,喜剧、历史剧、悲剧的分类也被批评不合宜,但幸好有他们两位,莎翁的剧本才得以流传,原本身份地位不高的莎翁才会声誉日隆,世界也变得热闹忙碌。自西方到东方,从学术到娱乐,由剧场到书房,莎翁的影响力无所不在,一堆学者前赴后继诠释、修订、翻译、编注、校对、改写他的剧作,发展出庞大的莎学,他的生平、政治观、性取向,甚至剧中所提到的植物、动物、食物,全都成了被研究讨论的主题。自视甚高的约翰生博士(Samuel Johnson)不仅重编、校评莎翁的剧本,他在编纂的英文辞典中引述最多的例句也是来自莎剧。现今哪个国家的英文系不开莎士比亚课程?除了朱生豪以外,华文作家卞之琳、梁实秋、余光中、杨牧、颜元叔都翻译过莎剧。“当代传奇剧场”的创办人吴兴国因改编莎翁的几出剧并以京剧、舞台剧方式主演而著称。莎士比亚戏剧节每年在世界大小城乡欢庆,莎翁诞生地成了旅游景点,纪念品多到数不清,连他的肖像画、经典语句都被引用、复制在卡片、马克杯、碗盘、贴纸、围巾、桌垫、钥匙圈等上,我个人就收藏了不少与莎士比亚相关的小物件。此外,以莎翁命名的商家不计其数,就连在巴黎塞纳河左岸、世界极知名的书店也叫“莎士比亚”。如此现象被称为“莎士比亚产业”。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华盛顿特区有个“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Folger Shakespeare Library),拥有最多以莎翁为主题的相关作品,单是《第一对开本》就有82部,居全球之冠,而大英图书馆才藏5部。
我收藏的一张幽默卡片,画面是以莎士比亚的肖像与文句演绎。
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经常出现在旅游书中,现已成了观光景点。
“莎士比亚书店”的招牌下方挂着莎翁图。
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拥有全世界最多与莎翁相关的印刷品。 Photo by Julie Ainsworth, Source: Folger Shakespeare Library
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的阅览室,前景所见为《第一对开本》,全馆共藏了82部。 Photo by Julie Ainsworth, Source: FolgerShakespeare Library
一部书近千万美元
一旦想到这些历史背景,就不难理解为何《第一对开本》会是诸多藏书家与古书商热切追寻的圣杯。据专家学者们估计,《第一对开本》当初只印约750部,全世界现存已知约235部,留存数量其实不能说稀罕,但多数不流通,且其中书页完整者,少之又少,如同凤毛麟角。距离我旅居之处25公里、车程才半小时的密尔斯学院(Mills College)就曾有一部书页完整的《第一对开本》。创立于1852年的密尔斯,是美国落基山脉以西的第二所女子学院,校园内有好几栋建筑是由加州第一位女性建筑师茱利亚·摩根(Julian Morgan;1872-1957)设计,她日后因替二十世纪初报业大亨威廉·伦道夫·赫斯特设计了赫斯特城堡(Hearst Castle)而闻名于世。除了校园优美,密尔斯学院图书馆的特藏区也很精彩,《第一对开本》原是镇馆之宝,却因学院财务拮据,为了筹措资金而送交拍卖行。2020年10月14日,这部珍品由纽约佳士得开拍,在拍卖官吟诵哈姆雷特那句名言“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之后 ,很快就卖给了一位电话竞标者,成交价加上佣金,高达997.8万美元,打破2001年的拍卖纪录(620万美元),也创下西洋文学类的最高价。
2020年10月14日,纽约佳士得拍卖创纪录的《第一对开本》。 Courtesy of Christie’s
拍卖创纪录的《第一对开本》,现有的素雅装帧,是19世纪初期的成品。 Courtesy of Christie’s
美国媒体报道《第一对开本》拍卖创纪录,画面显示落槌价为840万美元,若加上佣金,实际成交价为997.8万美元。
到底这部价值近千万美元的书是由谁得标?谜底很快揭晓——美国“十九世纪珍本书、老照片商行”(The 19th Century Rare Book and Photograph Shop)的创办人史蒂芬·罗文希尔(Stephan Loewentheil)。罗文希尔是重量级古书商,之前已经手过四部《第一对开本》,当属世界之最。2007、2009年我担任前两届香港国际古书展的公关顾问时,曾与参展的他数度互动,得知其顾客群涵盖了几位美国元首,老布什任总统时送给来访的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一本美国总统乔治·华盛顿的传记,就是罗文希尔经手;比尔·克林顿送给女儿切尔西16岁的礼物、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1644年写的著名小册《论出版自由》(Areopagitica)也是来自他。2007年首届香港国际古书展,罗文希尔带来的珍品之一是《第二对开本》,当时定价为港币390万元 (约50万美元), 那时的新闻稿是这么写的:“鉴于《第一对开本》几乎都已存在国际级图书馆,且标价超过六百万美金,《第二对开本》已成为世界藏书家追求的最理想版本。”
的确,《第一对开本》过去二十余年在市场上仅出现几次,想一亲芳泽,只能去顶级图书馆的特藏室;《第三对开本》也极罕见,市价有时比《第二对开本》高出数倍,据推断是因1666年蔓延数天的伦敦大火,烧了上万户房舍,不少在书商仓库中待售的《第三对开本》因而化成灰烬,另一原因是1664印行的《第三对开本》,加上了七篇新剧作,虽然最终只有《泰尔亲王佩力克里斯》(Pericles, Prince of Tyre)一剧被学者认为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其他六篇皆伪作。第二与第四对开本相对较流通,在西方古书展、古书店、古书拍卖行不时见得到,我每回造访拥有对开本的图书馆特藏区时,总不忘调阅欣赏。
2017年夏天,我在东方也曾与一部1632年的《第二对开本》相遇,此部书稍早才漂洋过海由伦敦的拍卖行运到台北,得标者是华裔家族澄定堂藏书斋的第四代传人Jason Dou(都中谋),当时我恰巧在台北,Jason特别邀我开箱,从木箱、厚层保丽龙盒、塑胶泡棉、牛皮纸层层保护下,小心翼翼请出这位385岁高龄的稀客。
戴耳环的莎士比亚
《第二对开本》和《第一开本》的版型、内容大致相同,书名页上印有大型的莎翁肖像图,由版画师马丁·卓萧(Martin Droeshout)制作。这张铜版画被许多人嫌弃,觉得莎翁脸庞过大且僵硬。虽说如此,后来不少肖像图都以其为蓝本,我自己对莎翁的容貌想象也源自此。
1623年莎士比亚剧作全集出现的铜版画肖像,成了后来许多莎翁画像的参考蓝本。
《第二对开本》胜出《第一对开本》之处,在于收录了一首诗《献给可敬的戏剧诗人莎士比亚之挽歌》, 这是约翰·弥尔顿1630年在剑桥读书时所写,也是他最早发表的诗作,诗的标题提醒了读者,莎翁不仅是剧作家,还是位诗人。两位文学天王的作品首次同书并列,这又是令藏书家、爱书人兴奋之处。
澄定堂这部《第二对开本》还有个好玩之处,就是之前某任拥有者,在目录页前自行加了另一张莎翁的肖像。那是英国版画师乔治·维楚(George Vertue) 1719年所制作,维楚版肖像明显技术较纯熟,莎翁面部柔和、双眼晶亮。更有趣的是,在卷曲短发下露出的一耳竟戴着穿孔的圆形耳环。这图像并非维楚的原创,很可能是根据另一张更早完成的莎翁油画肖像为蓝本,此张油画名为“钱多斯版肖像”(Chandos portrait),是以十八世纪时画作的拥有者(第三代钱多斯公爵)命名,1856年这张油画被捐给了刚成立的英国国家肖像艺廊,编号就是No.1。据肖像艺廊的说法,钱多斯版肖像约于1610前后完成,应是莎翁1616年去世前唯一的写生人像。虽然他们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每次去肖像艺廊,总看到许多人挤在这张画前打量,人们对已作古的文豪,还是希望有一个视觉与情感的投注对象。英国国家肖像艺廊于2020至2023年闭馆大翻修期间,将部分展品送往世界巡展,其中一张就是这张莎翁肖像,2022年我在巡展的最后一站 (台南的奇美博物馆)又再度与其相遇。
澄定堂收藏的《第二对开本》,插入了一张莎士比亚右耳戴耳环的铜版画肖像。
1719年制作的莎翁铜版画像。
英国国家肖像艺廊编号NO.1的作品,就是这张莎翁左耳戴着金耳环的油画像。
油画中的莎翁,左耳戴了穿孔的金耳环,衣领宽松,艺术气息颇浓,到底这耳环是否为画家的玩笑之作或为了凸显莎翁的前卫与流行?又或者莎翁确实戴过?这又是一桩公案。至于画中人物是否真的像莎翁本人,连专家都不敢打包票,那可是没有摄影术的年代,大家只能靠想象了!
除了增添版画,澄定堂这部《第二对开本》莎翁肖像画所在的书名页与本‧琼森的《致读者》短诗页面,以及最后一页,都是把文图部分裁切下,黏贴在别的纸张上,再装订回书身。可能是原有页面边缘受损之故,也不排除页面是移植自其他册对开本,如此移花接木的做法不时可见于年代久远之书。然而对许多有严重“洁癖”、要求书况完好的书商、藏家而言,却是难以忍受之事。这也是为何前述提到那部2020年拍卖创纪录的《第一对开本》,拍卖行不断强调它稀有的完整性,但也正是如此“缺陷”,澄定堂才得以7.5万英镑“低价”买进。三百年多前的同一批书,离开印刷坊后,各自不知转换了多少书房、陪伴了多少位主人,由封面装帧到内页的题赠、注记、钢印、注销章、藏书票、虫蛀、斑点、修补,甚或夹在书中的信件、收据、标本等等,都使他们成为独一无二的历史载体。
以这部《第二对开本》来说,书身是以近乎墨黑的深绿色摩洛哥皮装帧,书脊与正反封面四周以手工用金属器具压印出不同的金色纹饰,中间是状似祥云纹组合的大花饰,镂空处就压印简单一个词SHAKESPEARE,三边书口烫金、压纹,优雅中带些贵气。书中空白扉页上方印着 “Bound by R. Riviere, Bath”的小字,说明此书出自英国装帧师罗伯·里维耶1829–1840年间在巴斯的工坊。里维耶后来搬到伦敦并受聘为不少贵族、藏书家、皇室成员服务。此部对开本曾是已故爱尔兰大法官威廉‧奥布莱恩(William O'Brien;1832-1899)的藏书,奥布莱恩是位虔诚天主教徒,去世时把藏书捐给了都柏林米尔敦神学院的图书馆,一百多年后神学院解散,奥氏藏书由米尔敦公园慈善信托基金会交由伦敦苏富比拍卖,这册对开本因而成为澄定堂的收藏。
一般人喜欢与年轻漂亮的明星合影,我喜欢与装帧精良的古老名著合影,手中所持的《第二对开本》是英国里维耶工坊以摩洛哥皮装帧的范例。
2015年在加州太平洋书籍拍卖艺廊的拍卖预展会上欣赏1632年的《第二对开本》。
阅览对开本的挫败与乐趣
除了对莎士比亚对开本的历史感兴趣,每到4、5月,我习惯由前两对开本中随意找一小部分的剧本来读读,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仪式,表达我自己对莎翁的敬意。
阅览前两对开本的挫败与乐趣,在于书中的文字是发展成现代英语前的近代英语,许多字的拼法无固定规范,例如W有时以两个不相连的VV表示;“悲剧”、“这里”的英文可以是tragedy或tragedie、here或heere;又例如u和v是一种字母的两个不同写法,比方love、unhappy分别等同loue、vnhappy, 但在前缀大写时,只用V不用U;字母i与j也类似,joy等同ioy、John等同Iohn。因此翻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分时,会发现朱丽叶的名字以三种拼法出现Juliet、Iuliet、Ivliet。此外,不发音的e常附加在字后,如booke、helpe、keepe。最恐怖的是小写的s还分为s(短s)和 ſ(长s),后者与小写的f又极类似,不小心就弄错。谁知一旦熟悉了这些“不规则的规则”,就仿如遁入一方曼妙的奇异花园,如今再读一般现代英语的版本,或学者推荐易于阅读的1685年《第四对开本》(此时英文拼写已趋现代化),反而有些索然无味了。我们往往易于被异国风情的景致、食物、音乐所吸引,但面对另一种语言或语法时,却总立刻打退堂鼓,错失了另一种浏览、阅读、学习的经验与乐趣。
1623年《第一对开本》与1685年《第四对开本》中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开篇章,可清楚看出英文标题有两个词拼法不同, “Tragedie”、“Ivliet” 分别演变为“Tradedy”、“Juliet”。
虽然我的专业既非英语、也非英国文学,但这并不遏阻我对莎士比亚前四对开本的兴趣、探访与分享。除了能不时在西方的古书店、古书展、古书拍卖预展上接触到实体书以外,更得感谢西方不少图书馆特藏区,他们欢迎研究者、爱书人亲临阅览,许多人提出质疑:“为何西方图书馆会随意让人触摸那些珍本?”西方特藏区的图书馆员往往以反问替代回答:“如果大众无法接触我们的文化遗产,那它们还有什么用呢?”
为了服务无法亲临现场者,许多图书馆往往都会把珍本数字化,免费放在网上供人欣赏、研究、下载、分享,图档往往又是高分辨率,能清晰放大,也不会像某些保守又计较的单位,在每个页面加上碍眼又干扰阅读的水印,因为他们认为数百年的古籍已是公共财产,应该无私且广泛地运用,尤其图书馆本就是服务大众的机构;他们也不会因为书已经扫描成电子数字文件,以保护之名,就否决人们阅览的请求,因为他们深信,感受古书之美的最佳方式,就是人与书零距离亲密接触。
后记
近日得知,澄定堂书斋的主人Jason已将上述那部《第二对开本》,连同海外的数千册珍本捐赠给大陆的图书馆,供大众研究与欣赏。Jason的曾祖父是晚清时期移居至欧洲从事中国瓷器贸易的徽商,为了融入社会并提高声望地位,建立了藏书斋,并由当时大清驻欧洲的公使洪钧取了中式的名号“澄定堂”,但以收藏西文善本为主;Jason的祖父于美国成长,藏书只为兴趣,偏好欧洲启蒙时期的经典,书斋多数重要收藏源自他;第四代传人Jason继承了藏书斋,但深感在华文圈难觅西洋古籍的知音,主因一般人见不到、摸不着,遑论对西洋古籍的理解与赏析了,他因此决定无私赠书。我所阅览过的几十部澄定堂藏书,包含勒内‧笛卡儿1637年的《方法论》、弗朗西斯‧培根1620年的《新工具》、1570年安德烈亚·帕拉第奥的《建筑四书》等名著,全都是首版;另有15世纪的摇篮本(西方活字印刷术发明后至1500年间的早期印刷品),许多还维持数百年前原始的装帧,有些甚至含手工上色、泥金彩绘的装饰图。这批藏书已交由专人编目,不久开放后,必是文化界的一大盛事,期许这些西洋古籍能散发它们的魅力,在东方遇到一群仰慕者,而非藏在深宫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