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运中理化生教研组只有6位老师,王桂君、常永山、胡圭玉、张蚕根、戴榴兆(好姨)和我母亲王松桢,他们都是外地人。后来,张蚕根老师和好姨调走了,剩下的四位都留在了邳县,留在了运中,教了一辈子书,有了无数学生,这成了他们一生最大的财富,也成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我1963年6月出生,当时常老师叔叔与胡老师阿姨正在热恋,王老师伯伯在老家已经结婚有了大女儿,刘寿凯老师叔叔和李娟老师阿姨在半年前也有了大儿子刘松兄,这让出身北方农家,传统思想较重的我父亲很羡慕,而我母亲生了我姐姐后,就表示只要两个孩子,所以对还未出生的我是男是女,他患得患失很担忧,这弄得运中叔叔阿姨老师们都当成了一回事,似乎也跟着一块紧张起来。
我母亲一直上课,在我出生前一晚才去医院。第二天一大早,叔叔阿姨老师们就赶去探望,刚走到大操场,远远看见我父亲回来,王老师伯伯说,大家放心吧,松桢生了个儿子。李娟老师阿姨不解,问你怎么知道的?王老师伯伯说,你没见老于走路都快飞起来了。这个事多年后还常被他们提及,弄得我父亲很不好意思。
王老师伯伯脾气好,总是笑眯眯的,最喜欢逗我们玩,我记得他给运中的孩子编了个顺口溜,让我们回家唱给父母听,宋睎老师伯伯年轻时是个很像演员胡歌的帅哥,中年后头发渐少,涉及他家的一句是“头顶光凉凉”,而我们家那句是“晚上鱼(于)满床”,令家长孩子们都忍俊不禁。
其实,大家都知道王老师伯伯很不容易,夫人在老家生孩子后,因为没人照顾,冬天月子里下冷水,患了风湿性心脏病,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重担都压在王老师伯伯一人的身上。我记得母亲和胡老师阿姨等人曾四处给亲戚朋友写信,帮助寻找治疗心脏病的良方,我还记得当时计划经济,家家日子都紧,可是每年寒暑假前,叔叔阿姨老师们都要想方设法筹集些粮票布票,硬塞给王老师伯伯,让他带回家去解决点困难。后来,王老师伯伯的夫人不幸去世了,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很不便,大家心里都为他着急,是我母亲和胡老师阿姨介绍了现在的夫人,照顾他到了96岁高寿。在我的心中,我的运中叔叔阿姨老师们不仅是一生的同事,一辈子的朋友,也是一世的亲人,他们之间的情谊延续到了后代,我们至今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
常老师叔叔风风火火,快人快语,与安静幽默的王老师伯伯完全不同,在我的心中,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运中师生有活动,让他去照相;县里开大会,让他去管音响;红房子所有男孩的理发,都是他和董文才老师叔叔包了,每个月总有一天下午,我们在他们家门口排队,一个个轮流剃头。后来,景如吉老师和赵健老师也搬来了红房子,给我们理发的又多了景老师,他后来成了我的高中班主任,赵老师也是我的初中化学老师。
夏天,常老师叔叔会在实验室做汽水,每天晚上我们等不及了,会一遍遍去问胡老师阿姨他什么时候回来?终于听到了咚咚咚的脚步,我们立马从竹床上一跃而起,拿着早准备好的茶缸饭碗,欢喜雀跃跟着他朝前面的实验室跑。当年那些放了糖精的汽水,是我一生吃过最甜的东西。
上世纪六十年代,收音机是少见的稀罕物,胖冬弟家有一台收音机,是常老师叔叔自己组装的,没有外壳,赤裸裸地放在五斗橱上,让红房子的孩子们羡慕不已,后来,我母亲也请他给我家装一台,他答应了下来。自此,我每天都去隔壁好几趟,常老师叔叔上课忙杂事多,一大堆零件散在桌上,我感到他不像董文才老师叔叔靠谱,我母亲请董老师叔叔给我画张油画肖像,三天就画好了。大约过了三四个月,常老师叔叔才把收音机装完送来,我用这台没有外壳,电子管嗡嗡发热的收音机,每晚收听山东人民广播电台连播的小说《渔岛怒潮》和《大刀记》,其间被电过两回,好歹没出问题,这成了我儿时最快乐的一件事情。
常老师叔叔和王老师伯伯在一个教研组,但一位教物理一位教化学,我记得他们第一次合作,是为运中修造了一座三层地道。1969年初,中苏爆发珍宝岛冲突,国际国内形势瞬间紧张,为防范苏修帝国主义进攻,全国上下开始“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运中的教室门前,都被师生挖成了纵横交错的战壕,每天演练几次逃生,就像今天搞消防演习一样。
因为苏联声称要对中国进行核打击,为防原子弹,全国上下又开始挖地道修防空洞。运中的地道建在了校园西北角,常老师叔叔带着物理组设计力学结构,研究怎样才能抗击核爆炸;王老师伯伯带着我母亲等化学老师,探讨采用什么方式,才能让地道防止核辐射和生化武器。后来,这个上下三层的地道终于建成了,能不能防原子弹不知道,我们藏猫猫却有了好去处,可惜第二年一场大雨地道塌了,我们为此还沮丧了许久。
以后是教育革命,数理化都不学了,“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王老师伯伯开始教“农医”,每天去县中医院学习,穿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弄得病人来看病,都要找这位年纪大的“老中医”,让那些真正的医生很郁闷。我母亲开始教“农化”,天天带着学生们去给李口向阳的生产队检测土地酸碱度,氮磷钾含量,中午连饭也顾不上吃。胡老师阿姨开始教“农电”,带着学生们拉电线装开关,讲授变压器原理。常老师叔叔教“农机”,天天带着同学们学开手扶拖拉机。
每天傍晚,夕阳西下,红房子的男孩都会早早地等在运中门口,翘首期盼着常老师叔叔开着手扶拖拉机噗噗噗回来,大家欢喜雀跃一拥而上,争相爬到后面的车厢里,常老师叔叔哈哈笑着说“不急,不急,一人一圈”,他把拖拉机开到大操场,我们就一个个轮流坐在前面,在他“捏闸,松手,捏闸,松手”的指令中,度过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我的初中物理是胡老师阿姨教得,高中物理是常老师叔叔教得,以后我外出上学,分配外地,商调回邳,在市电视台干了几年,依旧住在运中校园里,可没了红房子和那帮朝夕相处的兄弟。这时,常老师叔叔和王老师伯伯已经成了校领导,他们相互协作,与师生共同开创了运中的辉煌。
当时,我经常去运中采访,常老师叔叔都要留我在食堂吃饭,因为还没有“八项规定”,历届学生和熟人朋友来看他,送的一些烟酒都丢在办公室里,常老师叔叔总是随手拿两瓶给我们喝。以后我离开了邳州,听一位电视台师哥说,有人曾让他安排去拍这些烟酒,被他断然拒绝了。师哥说,老师的酒我喝过,老师的烟我也抽过,这些用作了公家招待的东西算成私人钱物,怎么说都丧良心。为这事,我敬重师哥一辈子,不愧为运河中学毕业的学生。
2018年,我主持拍摄了一部国际合作纪录片《利玛窦》,在意大利采访拍摄期间,陪同的耶稣会Emilio神父,带我游览了他的家乡米兰。我们泛舟在古老的米兰运河上,Emilio神父自豪地说,没有运河的城市,是没有生命的,没有运河的城市,甚至都不能成为令人怀念的故乡。
我对神父说,我的故乡也有一条古老的运河,比起你们这条12世纪开挖的运河,历史要早了上千年,它是中国也是人类最伟大的工程之一,它的名字叫中国大运河,我从小就住在以运河命名的镇里,我上的小学叫运河师范附属小学,我上的中学叫运河中学,我们正在拍摄的利玛窦神父,16世纪从意大利来到中国,就是沿着这条大运河一路北上,经过了我的家乡,最终抵达了北京,把欧洲近代文明传入了中国。我的描述让Emilio神父惊讶不已,无比向往,去年,他终于来到中国,也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抵达了北京。
在中国,有许多著名的XX大学附中,有更多知名的XX市中、XX县中,但是跟一个以大运河命名的中学相比,这些名字都显得过于狭隘渺小了。运河中学——多霸气的名字,每一位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都可以自豪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