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株老榆树,不知何时已缀满嫩绿的榆钱。那些榆钱在春风里摇摇摆摆,像是要摇落一地的铜钱。父亲说:“采些来吃罢。”我欣然应声。
将榆钱采下,洗净,沥干,掺上玉米面,打入两个金黄的鸡蛋,搅散,撒一撮盐。油手揉面,直到绿色均匀地渗入黄色的面中。把面捏成窝头状,醒发,排气,再上锅蒸二十分钟,厨房里便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肉香,而是介于草木与粮食之间的难以名状的气息。
窝头一出锅,热气腾腾,咬一口,粗糙中带着清甜,浸泡着童年的味道,也是源自土地、天然的味道。父亲年纪大了,吃得慢,每一口都要咀嚼许久。我知道,他咀嚼的不只是食物,还有那些饥荒年代的记忆。儿子吃得快,又要吃出点儿味道,抹上辣椒酱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一锅榆钱窝头被家人一扫而光。
我幼时家贫,免不得挨饿。偏是这饥饿,教会了我如何将有限的食材变出无限的花样。后来日子好了,做饭倒成了习惯,也成为一种爱好。我常想,人的舌头大约是有记忆的,记得住苦难,也记得住甘甜。
《诗经》里说:“山有枢,隰有榆。”三千年前的先人,早已知道榆树生长在低湿之地,却安贫乐道,油然生发“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的慨叹:衣不穿,车不乘,徒然守着财富,却不知享用。他们用慢生活活出超然的境界。
不知从何时起,物质丰裕的现代人将冰箱里塞满食物,却失了品尝的兴致;衣柜里挂满衣裳,却少了穿衣的喜悦。我们像松鼠囤积坚果一般囤积物质,在角落里堆叠纸箱,在抽屉中塞满零碎,在壁橱里填塞旧物,踩着过期的票据,绕过积灰的赠品,依然停不下攫取的手。结果显而易见。我们占有一切,却依然觉得一无所有。
生活可以很简单,一树榆钱,本不值钱,亲手采摘、精心烹制的过程,让这廉价的东西变得珍贵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快乐不在远方,而在这一饭一蔬之间。幸福不在未来,而在此时此刻的体味之中。榆钱还是那个榆钱,变的只是吃榆钱的人罢了。
《榆钱窝头品古香》以榆钱窝头为线索,串起三代人的记忆与生活哲思。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采榆钱、揉面、蒸窝头的场景,草木与粮食的香气跃然纸上,更将食物与情感交织,赋予窝头超越饱腹的意义——父亲咀嚼的是饥荒年代的苦涩,儿子吞咽的是当下的恣意,而作者在烟火气中窥见生活的真谛。文中援引《诗经》诗句,巧妙勾连古今,既点出榆树在农耕文明中的象征意义,又以“安贫乐道”反照现代人囤积物质的空虚。结尾的顿悟尤为动人,将幸福归于“一饭一蔬”的体味,语言质朴却深蕴哲理。文章结构圆融,从具体场景到抽象思考层层递进,既有草木清香,亦有岁月厚重,在快节奏的当下,如同一剂返璞归真的良方。(点评 阿平)
诗经女孩,本名张丽丽,河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曾在报刊发表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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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燕赵晚报》2025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