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板黑格尔:惨淡收场的课堂与哲思

叔本华这人的学术路子,起点不算低。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就捣鼓出了那本后来让他名声大噪的硬核大部头——《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算是他整个哲学体系的基石,写完之后,小伙子也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抓住了世界的终极密码。叔本华揣着他的大作,也雄心勃勃地来到了柏林。他目标明确,就是要跟当时哲学界如日中天的绝对权威——黑格尔掰掰手腕。

黑格尔那时候在柏林大学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课,尤其是讲《美学》的时候,场场爆满,过道里都挤满了旁听生,学生们把他奉为精神导师,整个德国哲学界几乎都笼罩在他的“绝对精神”的光环之下。

叔本华偏不信这个邪,他觉得黑格尔那套理论华而不实,是哄骗人的玩意儿。于是,他做了一个相当大胆,甚至可以说有点愣头青的决定:在大学安排课程表的时候,他特地把自己的哲学课,安排在了跟黑格尔讲授其最受欢迎的《美学》完全相同的时间段。

开课那天,场面可就有点尴尬了。走廊的一头,是黑格尔的教室,门庭若市,学生们提前好久就去占座。而走廊的另一头,叔本华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的学生,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有时候甚至更少,可能就两三个捧场的。连续几周甚至几个月,情况都没有丝毫改善。

这场现实中的惨淡失败,反而像一个活生生的、带点黑色幽默的注脚,恰好印证了叔本华自己书里的核心观点。他不是总说,这个世界本质上是被一股盲目的、永不满足的、带来无尽痛苦的“生命意志”所驱动的吗?

而人们普遍看到的、追求的,往往只是意志编织出来的“表象”,是虚假的幻象。你看,柏林大学的学生们,不就正好沉迷在黑格尔那套“绝对精神”的宏大叙事里,追求着那些看似崇高实则虚幻的概念吗?而他叔本华,这个洞察了世界痛苦本质和意志真相的人,反而被晾在了一边。

法兰克福的怪隐士:用生活践行哲学

经历了柏林大学那场不算愉快的教学生涯尝试之后,叔本华便彻底告别了喧嚣的学术圈,带着父亲留下的足以让他衣食无忧的遗产,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隐居生活。他先是在德累斯顿等地短暂停留,最终选择了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作为他后半生的主要栖居地,一住就是近三十年,直到生命的终点。

他的生活极度规律,仿佛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每天早晨固定时间起床,进行几个小时的阅读和写作,这是他与思想世界对话的专属时段。之后,他会雷打不动地练习长笛,据说他吹得还相当不错,音乐对他而言并非简单的消遣。午餐时间,他通常会前往固定的餐馆,比如当地小有名气的“英国庭院”(Englischer Hof),在那里用餐,但极少与人交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礼貌。

午后最重要的活动,便是带着他的卷毛狗出门散步,持续两个小时。这条狗被他赋予了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名字——“阿特玛”(Atma),这正是印度教中“世界灵魂”或“真我”的梵语词。

傍晚时分,他会阅读报纸,了解时事。晚餐后则是更多的阅读时间,涉猎广泛,从哲学经典到自然科学,再到文学作品。他对社交活动表现出一种根深蒂固的回避。无论是上流社会的沙龙聚会,还是学者们的研讨碰头,他都敬而远之,认为这些场合充斥着虚荣、炫耀和无聊的谈话,是生命意志驱动下的无谓表演。

这位“隐士”却有一个看似矛盾的习惯:他长期在法兰克福歌剧院包有一个固定的座位,并且是歌剧演出的常客。在他看来,世俗的享乐和社交是意志的直接诱饵,必须加以摒弃;但艺术,尤其是音乐,却具有独特的功能。

叔本华认为,艺术能够让人暂时从意志的无休止的欲求中解脱出来,进入一种纯粹的、无利害关系的审美静观状态。在音乐那抽象的旋律中,人们可以短暂地摆脱概念和逻辑的束缚,直观地感受柏拉图式的理念,甚至体悟到意志本身的脉动,从而获得一种暂时的“意志的宁静”(Quietiv des Willens)。



迟来的名声:宠辱不惊的老顽固?

叔本华的名字,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几乎只存在于极少数能够理解并欣赏他深邃思想的读者圈子里。直到他步入晚年,这种局面才戏剧性地发生了改变。1851年,一本名为《附录与补遗》(Parerga und Paralipomena)的书出版了。这本书由格言、随笔、散论组成的集子,内容包罗万象,从学术、伦理到人生智慧、日常观察,语言风格也比他的主要著作更加轻松、犀利、易读。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本书一经面世便迅速走红,在欧洲引发了一股阅读热潮。书中那些充满智慧又不乏尖刻的警句格言,以及对人性、社会和命运的悲观洞察,似乎恰好契合了1848年革命失败后欧洲普遍存在的幻灭和反思情绪。

一夜之间,这位在法兰克福默默隐居了几十年的“怪隐士”,突然变成了声名远扬的大哲学家。来自各地的访客开始增多,信件堆满了他的书桌,出版商也殷勤地送来样书和丰厚的版税。但据一些熟悉他晚年生活的人记述,这位新晋的哲学明星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

在他看来,名声、赞誉、世人的追捧,都不过是变幻不定的“表象”世界的一部分,是生命意志玩弄的又一个把戏,不值得为之扰乱内心的平静。因此,他没有因为成名而改变自己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

正如他在伦理学著作《论道德的基础》中所探讨的,真正的自由并非随心所欲,而是摆脱那股驱使我们不断欲求、永不满足的“意志”的惯性力量,获得内心的安宁。外界的赞誉试图将他卷入名利场这股强大的漩涡,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隐居生活和哲学信念,早已为他铸就了坚固的堤坝。

这位被后世贴上“悲观主义哲学家”标签的德国思想家,用他后半生长达近四十年的时间,以一种近乎固执的方式,身体力行地验证了他的核心论断:人生的痛苦和无聊,归根结底源于那永不满足的生命意志(欲望)的驱动,而通往解脱的最可靠途径,就是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自觉地、持续地对其进行否定。

不只悲观:非理性主义与东方回响

除了在西方哲学内部掀起波澜,叔本华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贡献,那就是他作为最早一批真正认真对待并系统性地将东方思想,特别是古印度哲学和佛教思想,引入西方主流哲学视野的关键人物。在他之前,虽然也有零星的东方文献译介,但很少有西方哲学家将其视为可以与西方传统并驾齐驱的智慧宝库。

叔本华则不同,他通过当时能够找到的拉丁文、或许还有其他语言的译本(例如经由安克蒂尔-迪佩龙翻译的《奥义书》拉丁文译本《Oupnekhat》),深入研读了印度教的《奥义书》以及佛教的核心教义。他并非仅仅是出于猎奇或是异域情调的兴趣,而是在这些古老的东方智慧中,他震惊地发现了与其自身哲学思想,特别是关于世界痛苦本质以及如何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思考,存在着惊人的共鸣。

他在自己的著作和晚年的手稿笔记中,反复研究和征引这些东方思想,尤其是佛教中关于“苦”(Dukkha)的普遍性、轮回(Samsara)的观念,以及最终的目标——“涅槃”(Nirvana)。对他来说,“涅槃”所代表的那种熄灭了欲望之火、彻底摆脱了生命意志束缚的寂静状态,是对他自己所提出的“否定生命意志”以求得最终解脱这一核心方案,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跨越了不同文明的印证。

就连叔本华生命的终结方式,似乎也充满了某种与其哲学理念相呼应的象征色彩。1860年9月21日,这位72岁的哲学家,在法兰克福他那熟悉的寓所里,像往常一样,完成了他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的清晨冷水浴。之后,他平静地用完了早餐。没有剧烈的病痛挣扎,也没有临终的喧嚣告别,他只是独自一人,安详地坐在他客厅的沙发上,停止了呼吸。

根据遗嘱的安排,他将自己通过继承和精明管理积累下来的全部财产,没有留给任何亲友,而是悉数捐赠给了慈善机构,用于救助那些同样在生命意志的苦海中挣扎的人们。这不仅仅是一个慷慨的姿态,更可以看作是他对其一生所倡导的“否定生命意志”的最后、也是最彻底的一次践行。



参考资料:[1]刘佩.论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人生观对当代青年的影响[J].哲学进展,2024,13(8):1779-1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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