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夏,第九战区各部都在学习和运用游击战术,杨森集团军派李怀英营前往湖北咸宁敌后进行游击。
李营到达咸宁古田畈后,搜集到一些新的情况:住在汀泗桥的敌人经常出来骚扰百姓,汀泗桥附近一二十里的青年妇女,白天不敢住在家里,都逃到附近山里去了。
李怀英立即召开军官会进行商讨。大家一致认为,敌人之所以如此横行无忌,是因为他们认为汀泗桥附近没有中国抗日军队,而这次李营既然出来打游击,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附近有抗日军队在活动。
敌后袭敌须冒很大风险,但是妙在敌人不知李营虚实,据点的少数敌人就是吃了亏也不敢出来打,如果派来援兵或采取大的行动,有老百姓暗中通风报信,部队事先也一定会知道和做出防范。经过分析,李怀英等人决定利用敌人夜间不敢出击的最大弱点,首先夜袭汀泗桥,给敌人以沉重一击。
中国兵打进来了
1939年7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李营开赴距汀泗桥仅一二里的小场镇。入夜时分,第九连奉命由事先找好的向导带路,前去汀泗桥实施夜袭。
九连到达汀泗桥后,把敌人设置的鹿寨撤开一个缺口,派突击班沿着缺口潜入了据点。突击班走了有二十多米,碰到了一道鹿寨,就在他们着手对鹿寨进行撤卸的时候,有人不小心弄响了系在鹿寨上面的响铃和铁块、敌哨兵听到铃响,马上开枪射击。因为行动已经暴露,突击班投去五六枚手榴弹予以还击,随即就撤了出来。
经过这次夜袭,汀泗桥之敌的戒备更严了,工事构筑也更加坚固,鹿砦已经增加多层。意识到直接进攻据点比较困难,李怀英等人决定改变夜袭的具体战法。
三天后,李营又开到小场镇。天一黑,副营长谢鹏即率七连和营直属炮兵排出发,由向导带至离汀泗桥仅一里多的地方。等到布置好警戒,选定炮位,炮兵排用两门迫击炮同时向汀泗桥敌据点进行射击,一门迫击炮打四枚炮弹,一共打了八枚炮弹。黑暗中,敌人不明究竟,只得用机枪盲目还击,其间还发射了不少曳光弹和照明弹,但七排和炮兵排早已黯然撤离。
拥有迫击炮的中国军队当然不会是小股部队,经过这两次夜袭,特别是炮击之后,敌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来骚扰附近老百姓了。趁此机会,李营不时在夜间轮番派出连队,到附近铁路、公路上去破坏敌交通线。破坏交通本身也是个技术活、所以在此期间,师部还随营配备了三名工兵,携带扳手、铁丝剪等各种工具,用以协助步兵完成挖铁轨、毁桥梁、砍电杆、扯电线等一系列破坏行动。
继李怀英营后,为了弄清前线敌人的兵力、番号及部署,杨森集团军总部又奉第九战区长官部的命令,命夏炯师抽调力量深入敌后,争取活捉一名日军军官带回。
夏炯将这一任务交给了搜索连长任怡。任怡经过侦察,探知白霓桥铁路小站有一个敌将校俱乐部,里面住着日本营妓,常有日军军官夜晚前去光顾“生意”。由于对俱乐部的内部情况及道路地点不熟悉,任怡就把当地的“维持会”会长王海棠找来,晓以民族大义,劝他与抗日军队进行合作。
经过一番说服教育,王海棠及其子王国华都答应进行配合。王国华常往来于俱乐部,给日军军官递送情报和物品,深知俱乐部内情,任怡派几个侦察兵化装成“维持会”人员,跟着王国华深夜潜入俱乐部,他自己则率全连在外面进行策应。
侦察兵进入俱乐部时,敌人正在乱歌乱舞之中,几个人出其不意,大显神威,驳壳枪齐发,将几名日军卫兵予以击毙,又生擒了一名校级军官。这名日军军官被擒时,尚赖在地上不肯动弹,侦察兵们用绳子绑上拖着就走,等到了目的地后一看,这家伙连头皮都被擦破了。
在奇袭俱乐部之前,王海棠颇有顾虑,怕他如果不及时报告的话,日军会加害他乃至殃及附近百姓。见他为难,随任连一同出击的师部参谋处长陈德邦给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按照事先设计,任连得手后便对着天空开了几枪,枪一响,王海棠就跑到田里面,滚一身稀泥,然后跑去向日军报告:“不好了,大大的中国兵打进来了!”
日军闻讯追过去一瞧,任连早就已经无影无踪,再看王海棠,气喘吁吁,浑身泥巴,也就没对他产生怀疑。
战区对抓回来的“舌头”(即俘虏)进行审讯,从俘虏的口供和搜出的证件中,得知杨森集团军当面之敌主要是第六师团和第三十三师团。
武汉会战结束后,总部驻于武汉的日军第十一军成了唯一带有进攻性质的日军野战集团,第六师团和第三十三师团等均归第十一军司令部指挥。与中国的军或者集团军不同,第十一军某种程度上更类似于中国的战区,所属师团平时都处于防守状态,遇有大战,才进行临时调动和集中,以形成局部优势。
早死晚死,不如不死
自1939年8月下旬起,第九战区长官部通过情报搜集,掌握了几个极其重要的敌情变化:敌铁路运输频繁,且车站附近断绝交通,不许中国人接近;经无线电侦察,敌战地通信单位增加;日军大量地拉民夫。
这几个敌情变化都是日军进攻前的通常征兆。事后得知,日军第十一军总部已将南昌方面的主力部队逐渐转移至粤汉路北段,军事重心也已由赣北移至湘北。这是因为中方部署于武汉周围的几大战区,以第九战区军力为最强,对第十一军的威胁也最大。“湖南是中国的心脏,长沙是湖南的要地”,在武汉失守后早已成为不争的一个事实,时任第十一军司令官的冈村宁次一直计划对第九战区发起一次大规模进攻。
虽然第九战区长官部对日军内部的动态并不是完全知悉,但仅凭掌握的情报已足够引起他们的警觉和重视,而且当时社会上也传闻日军在湘北、鄂南地区集结了十余万兵力,冈村宁次本人将由武汉到湘北亲自进行指挥。
战区长官部立即调动部队,进行防御部署。杨森专程赶到长沙,建议以诱敌深入兼截断敌后的战术应战,得到薛岳同意后,又主动承担了截断敌后的任务。
1939年9月初,在冈村的指挥下,日军向长沙大规模席卷而来,由此揭开了第一次长沙会战的序幕。
沿平江一侧攻来的敌人正是驻于通城的第三十三师团。按照预定方案,杨森将第二十军兵分两路,杨干才师自南林桥北上,攻袭敌后,军长杨汉域率夏炯师扼守平江以东。根据当时的敌情判断,第三十三师团系由通城、麦市出发,从东向西,经过平江再进犯长沙,所以杨森这一用兵采取的是从西向东的逆向列阵方式。
起先,杨森认为以一师攻敌身后,一师挡在门前,另外集团军内还有其他部队进行配合,将敌人挡在防线之外不是件难事。孰料仗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打,敌我双方甫一交火,防线居然到处都是漏洞,更为严重的是,一股敌军竟然鬼使神差地迂回到了集团军总部的身后。
此时杨军(第二十军)主力全都不在总部附近,集团军其余部队又已陆续被薛岳抽调至其他区域。总部作为一个空壳指挥机关,并无多少抵御能力,一旦被敌人包围,结果可想而知,杨森纵有胆识,也不由得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迂回敌军已入无人之境,友军第一四○师正好开到敌军迂回处且与其狭路相逢,便顺势挡住了敌锋。杨森抓住这一空隙,一面将平江城内所储存的弹药粮食抢运山区藏匿,一面急调杨军星夜回援。
回援需要时间,杨森仍然急得如坐针毡,还好,一四○师力战不退,牢牢守住阵地,总算又救了杨森一命。可是实际上也只救了半条命,9月26日,日军主力自东北方向杀来,一举突破包家岭阵地,直接威胁到了集团军总部。杨森大惊失色,心想完了,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早死晚死,不如不死,危急时刻,杨汉域护驾而来。
接到杨森的特急电后,杨汉域晓谕全军官兵;告知总部无兵无勇,正陷入重围,需马上回援。夏炯师官兵一听,率先舍命狂奔,以打冲锋的速度赶回平江,几度杀进杀出,终于收复了包家岭。当天晚上,得知杨森正身处险境,薛岳也急忙将第七十九军临时划归杨森指挥,并派该部前来平江增援。
在第七十九军到达之前,形势仍很严峻。这时杨干才师也接到命令陆续派部队回援平江,依据敌情判断,总、军、师部认为敌人要进犯长沙,必然先经南楼岭,为了先一步占领南楼岭,杨干才即以李麟昭团为先遣部队,兼程前往南楼岭。谁知李团到了南楼岭一看,那里已被敌人占领,他们当即主动与敌交战,但由于敌人早有戒备,整个团都被敌人击溃了。
被击溃前,李团二三营在奋战中击毙了一名日军军官。这名日军军官倒下后,对方立刻出动大队人马抢夺尸首,官兵们猜到奇货可居,遂也舍命争夺。最后好歹将尸体拖回了己方阵地。
死鬼子果然是个宝贝,他身上带着一个图囊,里面有一张第十一军总部空投的作战地图。正是这张宝贵的地图,使战局出现了柳暗花明的转折。
反败为胜的金钥匙
日军的作战地图明确标明,第三十三师团的进攻路线是从北向南,即从南楼岭攻白沙岭,再攻白沙岭以南的龙门镇,最后经过长寿街,从侧翼迂回包围长沙。
当地图被转送到杨森手里后,杨森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开战后处处被动,被鬼子追着屁股打,原来是布防和阻击的方向与敌人的进攻方向发生了错位!
重新推演沙盘,第三十三师团自通城南下后,杨干才师本要抄袭其后,但实际上却跟日军绞在了一起。日军接着南下,夏炯师也不在其进攻路线上,因此同样使不上力。杨森用尺在地图上估量了一下,防线上因而暴露出的缺口,两端相距竟有一百二十里远,部队从这边跑到那边,一天时间都未必够。
这么大的缺口和漏洞,要想不被日军迂回得手都很难。打了一辈子仗,竟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误,让杨森也觉得惶恐和不可思议,他立即改变原有部署,在命令杨干才师派有生力量固守白沙岭的同时,将总部由平江长寿街移驻青梅湾。
青梅湾是山区。总部移驻青梅湾的那天正逢中秋节,傍晚时杨森召集部分军官和政工队员,在山下过了一个简单的节日。
过节的地方是坟地,自然不是特意选的,而是身处野外,无可奈何。眼看着敌人就要杀过来了,身边又有死人作伴,众人哪有心情过什么节。
普通军官和机关人员并不掌握核心军事机密,更不知道总部已经拿到了可以反败为胜的金钥匙,免不了会紧张。杨森不便马上揭开这一秘密,他对大家说,总部今天的撤退只是暂时的,还要再打回去,接着又含有隐喻地讲了一个内战时期他如何指挥滇军反败为胜的战例。
眼看众人的情绪开始热烈起来,杨森趁热打铁:“在这样战火纷飞的环境下过中秋节,其实最有意思。”他一面让人摆上月饼、香蕉,一面让大伙谈谈感想,并且指名让年纪最小的先谈。
总部政工队有一名年轻作曲家,年龄最小,便由她先发言。这名作曲家的老家在上海,她发言说:“今年中秋节杨总司令(杨森)请我们吃月饼、香蕉,明年中秋节打回上海老家,我请总司令和各位吃更好的月饼、香蕉。”
杨森听后当即站起来回应道:“明年中秋节一定打回上海,到你家去吃月饼、香蕉,还要向你道谢!”
白沙岭与南楼岭相距十五里,原在咸宁古田畈破坏敌交通的李怀英营奉命固守其正面。李怀英派副营长谢鹏率八、九两连和机枪连先行赶到白沙岭占领阵地,他自己率七连和炮兵排作为预备队,在白沙岭阵地后布置一切。
白沙岭实际上是一条高两百多米,厚约七八十米的土埂,岭上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当李营正加紧在岭上构筑工事时,约两三百名日军已经出现在阵地前,趁他们立足未稳,向阵地发起了进攻。
战斗打得十分激烈,敌人步炮协同,几次实施猛扑,但都被李营用猛烈火力予以击退。下午2点,三架敌机在阵地上空盘旋并投下了数枚炸弹。乘李营官兵寻找掩蔽部之际,敌人再度向阵地猛冲,部分敌人已经冲上八连阵地,与八连士兵展开肉搏,“杀!杀!杀”之声,百米内可闻。
紧急时刻,李怀英派预备队第七连连长张志书率两个排以散开跑步前进方式,增援八连阵地,同时命炮兵排用迫击炮不断向阵地前方射击,以阻断敌后续兵力的涌入。迫击炮阵地设在距离白沙岭约三四百米处的后方,事先做过伪装,所以敌机一时发现不了,这对守住白沙岭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猛攻两天,都无法取得突破的情况下,敌人只得舍弃从白沙岭正面突入的原计划,改由无人防守的苦竹岭右侧绕道南下。白沙岭阻击战结束后,仅李营在打扫战场时,就在阵地前发现了五十余具敌人遗尸。
第三十三师团的原计划是迂回长沙,配合往长沙正面推进的第十一军主力作战。由于第九战区预做防范,提前破坏了通往长沙的所有道路、桥梁,日军的重炮、辎重运输困难,加上沿途又受到第九战区各部的围堵和夹击,日军第十一军主力进攻受阻,伤亡很大,被迫向武汉回撤。第三十三师团在白沙岭被整整阻击了两天,当他们到达平江前面的南江桥时,主力部队已经在撤退了,这意味着第三十三师团错过了迂回和配合其主力作战的最好时机。
此时,杨干才师一部(不包括李怀英营)、夏炯师已赶到预定作战位置,在军长杨汉域的命令下,两师一北一南,一个阻击敌人后援,一个取捷径对敌人进行截击。
敌我正在鏖战,第七十九军也终于到达长寿街。当晚,杨森以集团军总司令的名义召集军、师长会议,决定把集团军现有能调动和使用的兵力全部投入幕阜山区,具体方案是以第八十二师阻击敌先头部队,以七十九军和杨汉域军主力部队沿公路两侧截击、夹击敌后续部队。
次日,七十九军和杨师、夏师依令一齐向敌人发起猛攻,从东、西、北三面对被压在长寿街以北的第三十三师团形成围攻之势,战局由此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