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菲
“未来”的社会学言说
作者 | 吴越菲
作者单位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学系
原文 |
拙文《通往“未来”的社会学:认识延伸与核心议题》有幸在《社会学研究》2025年第1期刊出,十分感谢匿名评审专家的辛勤付出和宝贵意见。承蒙编辑部的邀请撰写作者手记,让我有机会能够与读者来分享此文的写作历程,以及一些未曾在正文中书写的感想。
一、重思社会学的时间意识
探源历史与致远未来是社会学时间意识的重要方面。社会学如何审慎地言说未来,在中英文学术界都是一个讨论甚少的话题。本文所做的工作不是对未来的探秘或是对时间本身的考察,而是对社会学时间意识进行的一次知识反思。
“未来”是现代性的产物。如果说社会学是一门回应现代性的学科,那么“未来”毫无疑问地应当被社会学纳入麾下。现代性急速翻涌的洪流不断提醒着人们在铭记“当下”之真切的同时,不能忽略“未来”在构造社会思想的框架、填充社会行动的意义、激发社会变迁的动力等方面的时代意义。过去—当下—未来不断交织在时间之流中,汇聚成了现代社会复杂的社会体验。这就意味着,社会学的知识大厦需要突破局限于当下的时间眼光,重建新的时间意识。
以“未来”为切口来重思社会学的时间意识,笔者认为涉及两个方面的重要内容:一是要建立新的时域视角来理解当下时域和超当下时域中的“未来”,包括社会主体的未来经验、社会进程的潜在趋势和社会秩序的解放变革。二是要厘清社会学如何思考“未来”的认识理路,包括不同学术派别中未来理论的多元呈现以及不同时代中认识框架的历史嬗变。比如启蒙运动以来,“未来”被控制在“现在”之下,被现在掌握或决定。现代性的演进极大地冲击着这样的观点,“未来”在今天蕴藏了更多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问题。
二、研究机缘与写作历程
本文从写作到发表前后历时近3年的时间,期间充满了各种机遇、挑战、挫败和希望。之所以对“未来”有执念,是因为笔者在过去一些年的城乡社会治理研究中,愈发感受到社会主体的未来经验和未来取向(future oriented)的社会治理对于社会转型发展产生的重要影响。笔者曾多次着墨于此,无论是2013年社区发展中“命名政治”,2017年基层社会治理的“工程学思路”还是2022年“需要为本”的规范取向,对社会未来性的关注始终都是其中的学术隐线。在研究过程中,笔者渐渐对传统社会学的时间意识产生了不满,开始寻求新的理论突破点来回应社会生活中居于重要位置的未来性,这也成为了这篇文章写作的源头。
文章写作正式启动于2022年下半年,那时候我正在准备前往莱顿大学区域研究中心(Leiden Institute for Area Studies,简称LIAS)做访问学者。LIAS集结了来自不同学科的从事亚洲研究、中东研究和宗教研究的学者。在汇报访学研究计划时,大家对后发现代化国家发展中未来取向的规划性变迁特别感兴趣,并对“未来的社会性”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讨论。2022年12月,我正式赴荷兰。合作导师Florian Schneider知道我对城乡社区和基层社会治理感兴趣,便介绍了一些相关领域的同行给我认识。在有关区域发展的跨国研讨中,同行们发问地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中国能够日新月异?为什么中国能够实现发展?我深刻地感受到中国式现代化背后的还有诸多经验未能够被既有的社会学知识阐释。在访学期间,我留意到欧洲社会学家对“未来”的理论关注,也开始尝试以“未来”为切入点来思考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路径。于是,我决心先做一些理论工作,将“未来”推向社会学的前台。
文章的初稿顺利完成于2023年底。访学期间宿舍—图书馆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使我能够有完整的时间进行沉浸式的阅读和写作。2024年1月,我带着不成熟的初稿参加了中国社会学界新春座谈会暨第六届青年社会学者讲坛,并将文章的主要思路和观点进行了汇报,有幸得到了诸多师友的宝贵意见。三个月后,我将修改完成的论文正式投稿。更为幸运的是,文章在盲审过程中遇到了两位“宝藏”评审专家。两位专家肯定了文章选题的重要价值,同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文章存在的问题,并就文章的行文逻辑、结构布局和观点论述给出了细致到位的评价意见和修改建议。其中一份评审意见接近一万字,足见评审专家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两位评审专家给予的悉心指导和帮助使我在艰难和迷茫的修改过程中极大地感受到被持续赋能。这篇文章的最终呈现还离不开《社会学研究》编辑部给出的宝贵意见和责任编辑何钧力的细致校编工作。文章虽只署了一个作者姓名,但却汇聚着盲审专家及《社会学研究》编辑部同仁的集体智慧和共同心血。回顾整个写作历程,论文修改过程中所经历的困难和挫败比初稿写作大得多,但也更切身地体会了文章不厌百回改、反复推敲佳句来的道理。
三、未竟的议题:把“未来”带回社会学
社会学的吸引人之处在于挑战常识,但其本身也时常会被一些习以为常的认识禁锢。比如一般认为,社会学关注人类行为和社会生活的规律。无论这些规律以什么方式出现,它们都是对过去经验的总结,是我们历史的产物。相较而言,“未来”则往往被视为一个充满吸引力但又难以把握的抽象领域,证据为本的社会学对不确定知识和非现实问题更是始终保持回避。即使是对未来的社会预测研究,通常所做的是显示过去序列的时间持久性,强调过去和当下对未来的支配。
必须要看到,现代性的重要表征之一就是以过去为中心向以未来为导向的时间意识转变。一方面,生产力变革所驱动的社会发展不仅极大地促成了发展的质变,也使摆脱传统发展版图、迎接发展新颖性成为必然的确定。另一方面,社会发展中风险、威胁、损失、灾难、恐惧的现实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突出了对复杂和非线性知识的需求。社会学亟待突破机械的时间观对知识链条的切割,重新联系与“未来”的知识联系。
近年来,“未来”的重要性在社会学研究中逐步抬头,但思考未来导向的行动者和社会进程至今仍然只是社会学研究中很小的一部分。通往“未来”的社会学一文仅仅是一个开端和初步尝试。未来如何成为社会生活的中心?未来又如何走向社会学话语的中心?把“未来”带回社会学是一个未竟的议题,期待更多学界同仁的共同探讨。21世纪的社会学已身处于学科危机之中。把“未来”带回社会学可能是走出各种无用论、死亡论的一个契机。通过突破传统的时域视角,社会学能够更好地理解在时间流中连贯的社会事实。通过把握未来的社会性和社会的未来性,社会学也有望为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输送更为真切和有用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