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是“家传”的评弹爱好者。受她的影响,我也“旁听”了不少评弹曲目。听来听去,总觉得一代代响档尽管多,但与蒋月泉相比,至今无出其右者。
吴宗锡先生曾送我他的大作《走进评弹》。书中有两句话,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有时,蒋月泉在表演中似会露出某种羞怯”,“他常称此为‘噫势’(吴语,出丑难受之意)”。吴先生是当年上海评弹团的团长,和蒋月泉很熟悉,对他当然很了解。像蒋月泉这样一位大师,说噱弹唱无一不是他的强项,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仿佛羞涩、怯场,被他自嘲为“噫势”的表现呢?吴先生分析说,在蒋月泉先生的心目中,任何可能有损艺术美的说唱表演,都是无法容忍的,“正是这种忌避、羞怯的有所不为,使他的演出始终葆有听众视觉、听觉上的美感,由此产生演出的艺术魅力、亲和力和凝聚力,并赢得越来越多的爱好者,使大多数评弹迷都成了蒋(月泉)迷”。
在傅聪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这位洒脱、幽默,很有绅士风度的钢琴大师,上台前经常会非常紧张!他的经纪人说,傅聪先生是个“敬畏音乐有如敬畏上帝一样”的人,正是这种敬畏心,使他在上场前永远是紧张的——“由于担心自己不能把作曲家最好的东西带给听众而紧张”。按这位经纪人的说法,傅先生是真性情,是“老小孩”,“有时甚至会紧张到闹脾气。不止一次,临上台了他还跟我说:‘不行了,不行了,我没法弹了。’”
不仅演出前紧张,平时练琴时也紧张。他总说自己手指太硬,所以要花很多时间练琴,而练琴时是不能有旁人在场的。到一个地方演出,“从早到晚,他就在音乐厅小厅待着,所有的人都不用管他,他得练八到十个小时琴。”
在傅聪先生去世多年后的今天,热爱他的听众仍没忘记他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我是钢琴的奴隶。”
大师们的这种羞怯和紧张,让我觉得既可敬又可爱。
原标题:《夜读 | 周克希:大师的羞怯》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蔡瑾
来源:作者:周克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