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岛解放不久,我们家从南仲家洼搬到台东棋盘街的里院。我们家不远处就是光陆戏院,我们院里的小伙伴经常结伴来这里玩耍,主要是在光陆戏院的门前看小儿书,很少能进戏院看戏,后来我的爷爷从天津来青岛,他带我来这里看戏,至今记忆深刻。
我的爷爷蒋完璞,生于德宗光绪九年即1883年。我的儿子在家族网站上发帖,查询威海的蒋姓族谱。大连的蒋姓网友告诉他所知道的,我们这支蒋家的家谱是:学、长、维、振、继、绍。我爷爷这辈是维字辈,他的名字中应该有个维字。可是老人家却叫完璞,这是不是后来给自己起的字或者号,并且以此代名,未知可否。他生前没有对我们后人说过这些。
我小时候听父亲说爷爷和奶奶共生育两男三女五个子女。父亲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最小是个弟弟。我母亲说在我未出生前便与祖父母分家搬到另处单过,我四岁那年又离开老家威海,所以我对爷爷没有什么印象。
20世纪50年代的青岛火车站
1953年9月祖父从天津三姑家给父亲寄来一封信说,他在天津住腻了,想来青岛住几天,告诉了父亲到火车站接他的时间。这封信是我放学回家后,不识字的母亲让我先读给她听的。我读到“腻”字时卡壳了,过后是父亲告诉了这个字的读音,说明了是什么意思。我把信的意思说了,母亲问我信上没说住多少天?我说没有,母亲便没有再说什么。
父亲和母亲商量,让爷爷住在三姐的房间里,我的三姐在天津给嫂子伺候月子。我要把床搬过去和爷爷睡在一个屋里,母亲说我,真是你们老蒋家的根。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很自然地想亲近陌生的爷爷,可能就是血缘的关系使然。
说到血缘的关系,又想起了我儿子的一件事:那是1965年儿子两岁的时候,我和妻子抱他回青岛看望父母,当时父亲己卧床不起。我们进门放下儿子,把他领到父亲床前喊爷爷。儿子是初次见到爷爷,他蹒跚地凑到床前,用稚声嫩气的声音叫了声:“爷爷”,然后便跑开自己玩去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凑到床前喊了声“爷爷”,张开小手让爷爷抱抱。爷爷说我的好孙子,等爷爷病好了,抱你去公园。血缘的亲情是天生的,是舍不下割不断的。
二
改造中的台东一路
爷爷从天津来青岛的这年是70岁,他老人家身体挺硬朗,没有像其他老年人那样拄着拐杖,而且走起路來挺有劲的。白天他自已出去逛街,回来时捎些瓜果梨枣。晚上我和爷爷一起睡觉的时候,他就给我讲白天的所见所闻,在外面听书的内容,去威海路逛商店,看到什么稀罕物,爷爷和我说话,我听着爷爷的叙述进入了梦乡。
有一天父亲要给爷爷零花钱。爷爷说:我来的时候,你小妹和弟弟都给了我钱。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里面卷着一些纸币,还拿出一角钱给了我,钱上印着黄色的麦田图案。
爷爷晚上有看报纸的习惯,每天从街上买来报纸,晚上拿着放大镜看。爷爷是高度近视眼,我的父亲和叔叔眼睛近视,我的儿孙们都有不同程度的眼睛近视,这大概是遗传吧。
爷爷这次来青岛,带我去光陆戏院看戏印象深刻。光陆戏院后来改名遵义戏院,什么时间改的名字我不清楚,遵义有革命意义,就像天门路改名延安路一样。为什们叫光陆戏院,周边的老百姓十有八九不知道,许多年后我曾问过在华美旅社门口看车的老大爷,他是老青岛台东人。据他说,光陆戏院这名字是1945年日本人投降后起的。日本人前来侵略,中国大陆大半沦陷,日本人投降以后,取名光陆戏院。老大爷不是专家,他的说法似乎就这么回事。
三
光陆戏院在台东市场楼的东门里面,大门朝北要上几步台阶。门旁墙上开着售票窗口,旁边是看戏散场的出口。迎面墙上挂着主角演员们的大幅戏装照片,上面的广告牌写着他们的名字和介绍,如:花旦、老旦、老生、小生分别是谁谁。
剧院门口的下面是最吸引孩子们的是小人书摊,五、六个木头架子隔成上下一层层,上面摆着的小人书大多是武侠之类的。有什么三侠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等。
书摊前一排排的小板橙,坐满了看书的孩子。我们那时不叫看小人书叫看连环图。连环图一分钱看两本,我们小孩之间靠在一起轮着看,就是我看完了递给他,他看完了送给我,若是三四个人传着看,可过瘾了既省钱又看的多。
书摊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个头不高干巴老头,还有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嫚有时给他送饭看摊,老头姓蓝我们都叫他蓝大爷。我和几个同伴是常客他都认识,他还能叫出我们的名字。蓝大爷一口即墨腔,说话露出满嘴的黄牙,不知是老家水土原因,还是他抽烟的原因。书摊在楼上的过道下面,旁边卖烟酒糖果的小铺在楼梯下面,白天的光线也很暗,都拉了个电灯,白天晚上地亮着。
光陆戏院在福寺路上还有一处门靠近台东一路,演出用的服装和道具等物品从这里进入,剧场外墙上方有一排小窗户,应该是给剧场透亮和透风使用。
再说剧场里面的情况,观众席的地面是北高南低的斜坡,戏台在南边。戏场的座位当年是一排排有靠背的连椅,两端竖着印着多少排,横着依次印着座号。看戏的雅座当年叫池座,是指前五排中间的位置。池座两边是竖向通道,笫五排和第六排是横向通道。观众席两边称偏座,是一排排连椅。北边最后一排后面是二楼,以前是否有包厢不知道,当时也是普通的座席。
看戏的门票一角钱,池座的价钱肯定要贵,具体多少不清楚。
四
爷爷在青岛期间,一天全家人一起吃晚饭,应该是星期六,第二天父亲休息,说起要陪着爷爷出去逛逛。爷爷说晚上我和昌子(我的乳名)去光陆看戏。父亲问买票了吗?爷爷说:票买好了,是宝莲灯,七点钟开演。
我和爷爷六点钟出门去了戏院,这是我笫一次看戏。光陆戏院是我们附近住的孩子们乐园,戏院空场的时候,孩子们趁看门人不注意溜进去捉迷藏,我们叫“藏马虎”。剧场的工作人员赶我们,我们还和他们躲迷藏。所以,我对剧场里面的布局一点也不陌生。
我带着爷爷进剧场就找到了座位,座位在二十几排比较靠后,爷爷看戏时很投入,津津有味地用手随着唱腔节奏在腿上轻轻拍着。爷爷看戏久了就摘下眼镜揉眼可能是舞台距离较远眼睛累了歇歇。我看到看着爷爷那个痴迷又费劲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忍。我听不懂戏文,还能熬过上半场,到下半场我便依靠在爷爷肩头睡着了。
演出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光陆剧院播放散场歌曲的声音传出很远,我被爷爷叫醒回家了。
国庆节后不久,北京一个京剧团来青岛演出,剧团里有几个名角,光陆戏院售票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排到了台东市场楼的东门外。
爷爷是戏迷,肯定想看戏,却又买不到票。我明白爷爷的心思,我想了一个办法帮爷爷买票。我父亲工作的卷烟厂给职工发福利烟,烟盒没有商标和图案,是白皮的上面印有非卖品三个字。我们家没人抽烟,母亲有时送给邻居家。我对母亲说了爷爷看戏时即费劲又陶醉的痴迷情景,这次又来了名角爷爷想看戏又买不上票的苦恼。
我对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母亲非常高兴,夸赞我聪明还孝顺。母亲给了我买票的钱,又给了我一盒福利烟。我赶快跑到小书摊,给蓝大爷一盒烟,央告他给爷爷买张票。蓝大爷接过烟,喜滋滋地去了售票处,直接进了卖票的屋,不一会就出来了,递给我一张票,我一看是笫四排中间坐位,还是池座里面的票。我连忙哈腰躹躬,感谢蓝大爷,蓝大爷也夸我是好孩子。
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沾沾自喜,小小的年纪学会了人情世故,我回到家把票给了爷爷,爷爷乐地合不上嘴对,对母亲也夸我是孝顺的好孩子。
爷爷看戏回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爷爷兴奋地给我讲剧情,说演的是全套《失空斩》。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失空斩》,长大后看了三国演义才知道是失衔亭、斩马谡、空城计。
爷爷在青岛住了一个多月,我和父亲送他去天津的火车,在车厢里安置好爷爷,父亲再三要求乘务员照顾好老人。列车开动时,我和父亲目送了许久。
1970年接到住在三姑家的爷爷去逝的消息,送殡的只有三姑家的人,在天津工作的叔叔和哥哥因都是走资派,被关在牛棚里限制了人身自由。这一年在禹城工作的我也受到政治迫害。
奶奶长爷爷两岁,1968年去逝享年87岁,爷爷和奶奶是在相同的年龄去世的。
爷爷这次来青岛,我们爷孙俩相处的时光虽然短暂,是我终生难忘的一段时光。
我己是耄耋之年,我和孙子相处时想起了我和爷爷相处的时光。我的孙子给我生了重孙,我们蒋家四世同堂。托新时代的福,祝福我的家人!祝福所有的家庭阖家幸福!
2025年3月18日于济南
作者:蒋同,男,1939年出生,青岛人,原山东警察学院教授,现退休生活在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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