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藏于街头巷尾的小餐馆,想起来,常常有暖心的记忆。



小时候,奶奶让我拿一个钢种锅,去弄堂转角的小店,买一碗排骨黄豆汤。爷爷般的老厨师,看我用这么大一个锅,只买一碗汤,扫了我一眼,乐了,却没有嫌弃的神情。把烧好的汤盛入锅里后,还加了两勺,这两勺汤里,也有黄豆。回家向奶奶报功,奶奶从饼干盒里拿出两颗糖来赏我。后来,我想起,心中就暖暖的,常常会浮现出爷爷师傅的笑脸。有时下课回家,有点馋糖了,便跑去问奶奶:“什么时候再去买黄豆汤啊?”

下乡去黑龙江,从林场到油田。森林的帐篷里,碗里顿顿小米、大碴子;在油田小镇街边的摊店,吃白菜肉水饺。十多年后回城,找吃,常常会去巷弄里的小餐馆。

有一次,不经意拐入一条几乎搬空了的小巷。民房贴上了封条,店铺拉下了闸门。从巷口看去,整条巷弄里,只有一对白发夫妻,晒着太阳闲坐。巷静风暖,那位大爷耷拉着脑袋,打瞌睡了。竹椅边,匍匐着一只懒散的黑猫。走到小巷尽头时,却有一家面馆开着。

好奇,走了进去。两边小方桌坐满了人,个个低头,“嗍”声不绝。中间窄窄的过道,排着队,对着敞开的厨房。厨房内,一位中年男厨,掂锅炒面。眼看着,炒面装盘,炉火四蹿。

一条即将废弃的小巷,仍有这么多人走入这家简易的面馆,是四邻老少,肚饥了,仍想着这家店。



两位老人告诉我,这家店的面,料足,味道好,价格实惠,老板娘总是笑眯眯的,待人热情,年轻人胃口大的,添点面,不收钱。有外地人,吃了一回,还会再来。

以后,那些外地人,再来时,看到的是一片废墟,想起那一碗面和一灶炉火,茫然间,一定会浮起丝丝的不舍之念。

曾在上海里弄开过小餐店的老板对我说:“弄堂巷深,少有人往,小店又受到周边大餐馆的挤压,只能如小媳妇一般,闷头做好菜,抬头露笑脸。”我笑答他:“你这是从无奈中悟出的经营之道,菜香引舌,嘴甜入心,才能使小店长久。”

那次在东京,去一座寺院旁的小路闲逛,想找一家餐饮小店吃生鱼片。抬头看见一块黑灰色的原木店牌,右边竖写一行小字:创业明治叁拾八年。毫不迟疑一跨入门。一位穿着印花蓝布的七旬老妇人引座,身姿端庄,慈爱地微笑着。进餐的男女老少,吃的都是炒饭、炒面。

我们馋的是生鱼片啊。每人都点了木盒装的套餐,三文鱼、鲷鱼、小乌贼薄片。一尝,少了海鱼活生生的鲜甜,似乎被腌过,肉感呆滞,滋味不如国内那些日本餐馆的生鱼片。这时,猛然想起,为什么店里的食客都在吃“二炒”?可能生鱼片不是这家餐厅的强项呢。不是店老了,便每种菜点都好。

同行的小餐店老板非常感慨:“把炒面和炒饭做成了百年老店,一代一代的传承人,得有多强的定力啊!”

有人回应:“把简单的‘二炒’炒成了经典。食客想吃这家店的‘二炒’了,便跨进小店,向奶奶服务员要一份炒面或炒饭,尝这滋味,真还有点家的感觉。”



巷弄里的小店,平静谦和地守护着每天的烟火。那些有特色的菜点,都是厨师在三尺灶台,一天天琢磨出来的。现在都市大餐厅的名菜,很多都能在其前身的小店里,找到厨师的身影。一些待客的常理,也是那些小店的老板娘,凭着聪明的世事洞察,把慢慢懂得的人情世故,一点一点地表露在自己的言谈举止中,让后继者遵循。她们知道,小店经不起与客人的争吵,在巷里巷外损坏了名声,灶台就凉了。

在城里,依然有人喜欢走进这样的小店。最好是小小门面的夫妻老婆店。举杯独酌,或是三二朋友小聚,搛着桌上的家常小菜,看到迎面走来的老板娘的笑容,或许会让你心绪的烦杂,得以平静。这时,你会觉得,这里,正是你此时想去的地方。

我一直记得,年轻时,在油田的萨尔图小镇,踩着积雪去那家低矮的街边餐馆,与一位老乡喝酒。老乡嫌盘中油氽花生米太少,顺手把一只“嗡嗡”飞来的苍蝇扔进了盘子。服务员大嫂笑着给我们又端来一盘,满脸歉意。几十年来,小餐馆昏黄的灯光一直在心头亮着,大嫂的笑容,也时时如幻影般显现。记忆温暖,这温暖中隐含着的歉疚,却是对荒唐青春的惩罚。

我还会去一趟萨尔图,就选择在冬天。如果这家小餐店还在,我要再点上油氽花生米、水饺,来半斤北大荒白酒。只是那位老乡已经去世,在酒气飘散的暖融融的店堂里,也找不到那位大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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