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亚力(小Q)
(我的父亲)
题记:父母走了。沿着他们的生命之河,逆流而上,寻找他们淌过的足迹……
我的父亲属牛1925年出生在一个生活算得上中等水平的农户家庭里。他1941年参加八路军, 他所在部队的前身是晋察冀军区, 属于“四野”。抗美援朝战争开始,他随部队跨过鸭绿江, 在那片被战火烧焦的土地上, 不顾个人安危, 抢救志愿军伤病员, 这是他的天职。二十多岁的他,是志愿军后勤某分院的院长, 在洪学智将军的指挥下, 没日没夜地安置伤员。 无影灯下、 手术床旁, 他在术者的位置上站立(他是做战伤外科的)。从朝鲜归国, 他去了上海第二军医大学,读《卫勤系》。这个系的专业课是:战时卫生保障系统的指挥!
毕业后,父亲服从上级调令安排, 来到了铁道兵第六师。从此与这个兵种结下了牢固的不解之缘,直至生命的终结。1965年铁道,兵学校成立:医务教研室, 他任主任。 组建工作从零起步。 他离开六师, 携家人急赴四川绵阳。 母亲则是在医务教研室任临床教员, 他们的孩子在子弟学校读书。父亲先后在西南指挥部(铁一指)及兵部某部门任职。
父亲工作兢兢业业、 认认真真,容不得掺假。1969年12月我参军也来到了六师医院,听医院的老同志说:他们最怕我父亲检查工作,他会戴上白手套,在他认为死角的地方用手指去抹擦, 以证明是否符合卫生标准。他对工作一丝不苟的态度,正是他属“牛”的倔劲使然。
生活中,他待人真诚善良,热心大度!记忆中,每逢春节的年三十晚上,我家饭桌上都坐满了他邀请的叔叔们,因为父亲担心他们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而寂寞想家。所以 请到我家吃饺子,聊天,热闹热闹!有一次,刚煮熟的饺子被他装了一饭盒, 随即裹上毛巾,快步出门,那是给值班不能来我家吃饺子的下属送去了!由于工作原因,父母为我们请了保姆帮忙,爸爸常嘱咐我们:要尊敬阿姨,她是我们家中的一员!只要父亲休息,他就闲不住,准给阿姨放假休息!
(我和弟弟妹妹)
爸爸年轻时对我们子女要求可严啦,做错事、学习不好的惩罚,可不是用手掌解决问题,而是拿棍棒伺候。我们在他面前没有发言反驳权, 最害怕他发火, 私下说他是:军阀作风!
可是,爸爸还有他的另一面,是个老顽童。他下襄渝铁路线视察工作,到了紫阳毛坝麻柳的六师医院一所,那是他的老单位。晚饭后,拉着刘因堂副院长下军棋,他时常悔棋,说好了下三盘,可是他输了三盘,坚持要再下一盘。第四盘他赢了,也笑了!我想:一定是刘副院长故意让着他的!
父亲反对走人情关系,弟弟高中毕业,想参军(当时部队招兵),可弟弟却加入了上山下乡的行列。一生与军装无缘! 父母亲调至北京工作, 他始终待在千里之外的四川。在那至暗时刻,妹妹电话告知他:父亲已经在抢救中。弟弟立马买机票赶往301医院。在飞机降落首都机场时刻,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没有等到他时刻挂念的儿子。弟弟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成了他今生的遗憾!
我是长女,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 比较受父亲宠爱。 饺子,我只吃饺子皮,不吃馅(我不喜欢吃肉)。 母亲不耐烦地说:不吃馅算什么饺子呀? 那就吃面片吧!我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她,说了句:饺子皮比面片有味道、好吃!爸爸走过来拍拍我的头说:把馅拨出来给我吧,你就吃饺子皮。我最爱吃榛子,可我的牙咬不动,爸爸就坐在小凳子上一个一个的砸开,捡出榛子仁,集满小半碗,就举着递给我,他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吃。 可他却没有进嘴一粒!
我去医院生产,他可忙了,听说我生了儿子,他马上煮了几个鸡蛋, 与母亲赶到医院妇产科门口,询问医生我的情况, 得知母子平安,父母放心了。正准备返回家,想起了给我煮的鸡蛋, 一掏衣兜,坏了,鸡蛋不知啥时候挤破了,没有煮熟的蛋黄流出来啦……
(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先后参加了鹰厦铁路、贵昆铁路、嫩林铁路、襄渝铁路、青藏铁路的修建(父母随一指进驻格尔木)。离休后,由于母亲身体不佳,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他操心,他变得越来越慈祥。子女有困难,他全力帮助解忧,离开工作岗位后,他的重心放在了母亲及儿女身上。他疼爱外孙。一个隆冬的清晨,天还没亮,我听见有人一下一下、轻轻地敲门, 闻声我披上棉服,问道:谁呀?门外的父亲说:亚力开门。打开门后,见到父亲的棉帽上挂满了白色的雪花, 脸被冻得通红, 戴手套的手指拎着个小布袋, 袋子里有一瓶牛奶。他递给我,转身返回了,连我家门都没进。
我明白,这瓶牛奶是我儿子的早饭呀,80年代初,只有婴儿凭牛奶证,每天才能供应一瓶250毫升的牛奶。那瓶奶是我前一天去父母家,晚上回自己小家,忘记带回了。父亲担心外孙早上喝不到牛奶,一大早走路送过来。父亲返回,我撩起窗帘,地上一片雪白!那是从兵部玉泉路到石景山衙门口(营建团驻地,也是团卫生队干部的宿舍)距离呀!这个距离,父亲用双脚丈量着,每一寸都有他独特的爱!他是一个好父亲、一个称职的姥爷!至今想起,仍是泪流满面!
我的父亲于2019年5月因肺部感染入住301医院西院南楼呼吸科,病情一次次反复加重。母亲离世的消息一直对他隐瞒,直到2020年11月,他生命的终点。2020年初,全球疫情暴发蔓延,一发不可收,301医院管控戒严了。妹妹与一名护工在病房整整陪护父亲11个月,不能出医院大门。(吃饭在医院内的食堂买饭)。墨尔本封城、封境,我在境外,担心挂念父亲,想接到妹妹的电话,又怕传来不祥的坏消息,胆战心惊地煎熬着每一天。
后来,父亲病危气管插管了(已经二次插管)。由于封国境,没有一趟航班能把我带回北京,我多方打听、寻找途径,最后决定绕道新西兰,从奥克兰转机回上海隔离后再回北京。我立即着手,办理各类手续。其间,我的朋友、战友劝我放弃特殊时期的回国打算。 我知道他们为我着想,担心我会在飞机上感染病毒。可我完全听不进去,坚持一定要回到父亲身边。不然的话,那种遗憾将伴我余生!回国后一切都按要求完成隔离(入境及社区隔离)。我三番五次地向医院写报告,申请去陪护父亲, 但一次次被拒。告知我:从境外回国后,必须超过35天,经过检测核酸,阴性才能放行。
在漫长的隔离日子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祈祷老爸一定要坚持住,你的大女儿漂洋过海来看你,快见到你了!除此外,就是回忆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第38天,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父亲了。此时,距离父亲生命的终点只有短短的8天了。这几天,我寸步不离的守护父亲,享受着父亲最后无言的亲情。我是长女,集父母的万千宠爱为一身,深爱着父亲却从未当面说过:爸爸,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心中游荡了N多年,总想着有机会向父亲表达,殊不知哪有什么来日方长啊!直到爸爸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泪水伴着歇斯底里地嘶吼“爸爸,我爱你!我爱你爸爸!”亲爱的爸爸:你听到了吗?
爸爸,永别了!为了完成我的心愿,为了让我能见到您、尽量减轻我的遗憾负担,您忍受太多的痛苦!您把生命最后的爱给了我。带着不舍与牵挂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您的儿女们!八宝山革命公墓是您的归宿, 我余生会去那儿看望、祭奠您!
在此,我要对爸爸的主管军医、科主任及全体护理人员说声:谢谢!你们辛苦啦,尽力了!
无情的岁月,带走了父母的生命。这是年轮生长的自然和必然。它也把我们这一代人推向了暮年!至亲的爸爸、妈妈:你们在那边,我们在这边。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扎在心头,永远无法拔除。它会随时刺痛我……
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 更加懂得生命无常。这个世界有人走,也有人来…….
樊亚力,1954年出生,1969年12月入伍铁道兵6师。先后参加襄渝铁路、南疆铁路、青藏铁路修建。 一直服务于医疗岗位。
编辑:李武兵/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