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标志性的“茶馆式”话语风格,在《锵锵三人行》的娱乐场域中本是有效沟通策略。但当这种策略平移至大学讲坛,就显得捉襟见肘,让人生出隔靴搔痒之叹。

3月8日,窦文涛在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区发表演讲。其中,以倪瓒的《秋亭嘉树图》为例展开了审美话题。我原以为窦文涛要谈山水画呢,没想到他却大谈特谈倪瓒画上的诗。倪瓒的诗,在中国诗坛哪有什么地位,窦文涛却啰里啰嗦,避重就轻,舍本逐末。我失望地想,画骨诗皮,窦文涛点评倪瓒,点错了地方。


倪瓒这位元代画坛的“高士符号”,其存世诗作不过百余首,本质上是文人画“诗书画印”传统中的程式化产物,其存在价值在于补全艺术品的文化完整性,而非独立的文学成就。《秋亭嘉树图》题款是:“七月六日雨,宿云岫翁幽居,文伯贤良以此纸索画,因写秋亭嘉树图并诗以赠”,倪瓒的题画诗是:“风雨萧条晚作凉,两株嘉树近当窗。结庐人境无来辙,寓迹醉乡真乐邦。南渚残云宿虚牖,西山青影落秋江。临流染翰摹幽意,忽有冲烟白鹤双。”这首七律的平仄固然工稳,但“南渚残云”“西山青影”的意象组合不过是对王维诗境的拙劣模仿,“寓迹醉乡真乐邦”的抒怀更显空洞浮泛。诗中“临流染翰摹幽意”的匠气表述,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自然天成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忽有冲烟白鹤双”的结尾,更像是从《诗经》“鹤鸣九皋”中借来的意象。当这般中规中矩的题画诗被捧为杰作,要么是窦文涛审美判断失准,要么是诗歌鉴赏能力太弱。

我请教过几个山水画家,他们对倪瓒的画都有很好的评价。我也请教了deepseek。《秋亭嘉树图》作为元代文人画典范,其革命性恰在于对绘画语言的纯粹性追求,比如近景坡石以渴笔淡墨勾勒,远景山峦借留白构建空间纵深,亭中空无一人却尽显天地苍茫。这种“无人山水”的美学突破,本应成为解析其艺术价值的核心切口。然而窦文涛却执着于题画诗中“风雨萧条晚作凉”“忽有冲烟白鹤双”之类的平实诗句,试图在文学维度建构审美高度,这无异于在敦煌壁画前背诵导游词,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空转。不过,他从“忽有冲烟白鹤双”说到了日本松尾芭蕉的俳句《古池塘》,他对俳句的理解我还认同。

选择在倪瓒并不擅长的诗歌领域深耕,折射出某种隐秘的文化不自信。在短视频时代的审美扁平化浪潮中,文字阐释仍是主持人最拿手的阐释工具。当面对倪瓒画作中那些需要静观体悟的枯淡之美,文字话语的苍白无力迫使解读者转向更易把握的文本领域——毕竟分析题画诗的平仄对仗,远比阐释“逸笔草草”的审美现代性更具安全感。


《秋亭嘉树图》

这种认知倒错,既掩盖了倪瓒“不求形似”的艺术革命对当代抽象绘画的启示,又模糊了诗画关系中“视觉优先”的本质事实。当《秋亭嘉树图》在窦文涛演讲中沦为配图版倪瓒诗集时,我们不仅误读了艺术史,更在方法论层面退回到“文人画即文学插图”的陈旧范式——这无异于用油画的标准来衡量中国水墨。

我早年听过著名山水画家陈我鸿先生两年的山水画研究课(也看过他的山水画创作),又读了几部山水画欣赏的书,觉得山水画针线太多,越来越不敢说话。我从网上买了《秋亭嘉树图》复制品,在这幅画前,或许沉默是最好的态度,不是用语言覆盖画面,而是让笔墨与心灵直接对话。换言之,让艺术本体直接撞击感官:让诗的归诗,画的归画,让杰作在时间的长河中自我显影。

(大众新闻记者 逄春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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