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轮盘的转动声里夹杂着锁链崩断的脆响。三个捉妖师甩出的捆仙索突然调转方向,将戴着傩戏面具的施术者自己勒住脖颈吊上半空。我握着发烫的长生锁,看见苏清越的九尾正在蜕变成银白色。
"伏魔阵要塌了!"她狐尾卷起我冲向青铜门。身后地脉裂开猩红巨口,岩浆里浮出半副山岳般的龙骨,每根肋骨都穿着玄铁锁链——那些锁链末端竟拴着刻有生辰八字的金铃,与我幼时抓周抓到的小铃铛一般无二。
长生锁嵌入凹槽的瞬间,门缝溢出的混沌之气凝成无数手掌。苏清越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那些手掌触到狐血立刻枯萎成灰。门内传来空灵的呼唤,那声音混合着我十七年来每夜梦见的产婆尖叫。
镜宫地面是琉璃铺就的星图,倒悬的铜镜里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黑袍老者抱着婴儿跪在龙骨前割开手腕;九尾白狐在雷劫中自断一尾;还有苏清越戴着凤冠站在玄门宗祠,而她身后是八具盖着喜帕的骷髅。
"这是溯世镜。"苏清越的指甲突然暴涨,划过镜面激起涟漪,"照的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某面铜镜里,我正将桃木剑刺入她心口,而她指尖沾着我的血在画招魂幡。
地面星图突然流动起来,将我们冲向中央的八卦台。台上竖着面等人高的铜镜,映出的我额生龙角,瞳孔赤金,与地底那具妖皇遗骸一模一样。镜中影像忽然开口:"乖孙儿,还不谢过青丘狐女?若非她当年献祭命魂,你早该胎死腹中。"
苏清越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她心口的符咒正在渗血。我腕间金纹不受控制地缠上她脖颈,从她体内扯出团青光——那光晕里裹着片残缺的玉签,正是婚书上缺失的第九道生辰帖。
混沌雾气突然凝聚成人形。玄门长老的身影从虚空中踏出,他手中浮尘竟是用苏清越的断尾所制。"好孩子,"他对我露出森然笑意,"该把妖皇陛下的东西还回来了。"
镜面在此时轰然炸裂,无数记忆碎片扎进皮肤。我听见两个自己在对话:一个说"杀了她就能获得完整传承",另一个在喊"快毁掉长生锁"。当苏清越带着血香的唇再次贴上来时,我尝到了当年轮回井水的味道。
2残局映洪荒
苏清越的身体在镜宫寒气里透明得能看见经脉,她心口符咒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我抓着妖皇骸骨刺入自己胸膛,滚烫的龙血喷溅在铜镜残片上。镜中八千年前的战场突然冲破时空屏障,血雨浇透了我们相握的手。
镇妖塔的崩塌声化作上古战鼓。当我的血滴在苏清越睫毛上时,她突然睁开的双瞳变成璀璨的金色,身后九尾燃起青白火焰。我们坠落的方向不知何时变成巨大的棋盘,星罗棋布的尸体保持着执棋手势,每具尸骸的眉心都嵌着枚染血玉签。
"这是天元棋局。"苏清越的声音忽然混入沧桑的回响,她指尖划过腐烂的棋枰,带起一串狐火,"你我都是......"
惊雷般的龙吟震碎后半句话。妖皇骸骨在我手中化作长剑,剑柄龙目映出我们身后的人影——玄门祖师竟与长老长得分毫不差。他道袍下摆还滴着八千年前的血,手中浮尘正是苏清越此刻痛苦抓着的狐尾。
"好徒儿。"祖师抬手点向棋盘某处,那具穿着嫁衣的女尸突然站起,正是柳宅里那个像我母亲的傀儡,"当年你自愿入轮回补全棋局,如今该收官了。"
苏清越突然发出凄厉的狐啸。她撕开嫁衣女子的后背,皮肉下赫然是用血篆文写的婚书,而落款日期竟是天宝七年——那是我出生前三百年的朝代。当我的血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文字突然游动起来,重组出苏清越的生辰八字。
地面开始渗出粘稠的血浆,棋局中的尸体纷纷睁开眼睛。它们撕开自己的胸腔,掏出跳动的脏器摆成诡异阵型。我腕间金纹突然全部脱落,化作九条金蛇钻入苏清越的七窍。
"快斩断情丝!"长老的浮尘突然刺穿苏清越的肩膀,"她不过是养在你命魂里的......"
妖皇剑比思绪更快出鞘。剑锋没入长老心口的瞬间,八千年前的场景在眼前重现:祖师将婴儿放进轮回井时,井底竟躺着个一模一样的男婴;苏清越在月下自断狐尾,那截断尾化作金纹缠上新生儿的脖颈;还有我母亲戴着青铜面具,将长生锁按进某个少女的脊椎。
血海突然沸腾,棋局中央升起青铜棺椁。棺盖上密密麻麻的婚书突然飞起,每一张都浮现出我与苏清越的名字。当我们的血同时滴在棺椁缝隙时,里面传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我自己在嘶吼:"快逃!这是永世轮回的......"
祖师的笑声震落穹顶星斗。他脚下的影子突然立起来,化作另一个苏清越的模样。这个影子狐女伸手捧起我的脸,吐出的却是玄门长老的声音:"你以为挣脱的是命运?不过是换个人执棋罢了。"
苏清越的狐尾在这时彻底玉化,她将尾尖刺入自己心口,挖出枚跳动的琉璃心。当这颗心被按进我胸膛时,八千年前的龙吟与现世的雷鸣轰然重合。我看到每个重要抉择时刻都有两个自己在对抗,而苏清越始终站在输的那方。
3吾命斩天机
往生灯组成的北斗七星压在我头顶旋转,每盏灯芯都飘出张熟悉的脸。苏清越倚在黄泉渡口的石碑上,她玉化的狐尾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刻满咒文的脊椎骨。
"客官要渡河?"摆渡老翁的蓑衣簌簌掉下尸蟞,他掀开斗笠的刹那,我看见青铜棺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在腐烂。船桨划开血水时,露出森森白骨拼接的阴阳鱼图案。
苏清越忽然将断尾刺入自己咽喉,喷出的狐血在空中凝成姻缘簿残页。我伸手去抓的瞬间,八百年前的记忆灌入脑海:玄门祖师殿内,我亲手将七星剑刺入苏清越胸膛,而她颤抖的指尖正为我系上平安结。
"这才是第九世。"摆渡人突然裂成两半,左边身子化作妖皇龙形,右边变成玄门长老。他们同时开口,声音震碎河面漂浮的往生灯:"每当你选择信她,轮回就重启一次。"
往生灯碎片扎进掌心,剧痛中九百世记忆汹涌而至。我看见苏清越在每世轮回变换身份——有时是青丘帝姬,有时是玄门叛徒,甚至有一世是替我挡劫的剑灵。而每当我们指尖相触,她心口就会浮现琉璃心的虚影。
"不要看!"苏清越的狐耳渗出金血,她残存的尾巴卷着我撞向渡船。船身突然浮现出我们纠缠的命格线,那些丝线另一端竟都系在妖皇骸骨的手指上。
摆渡人的半张妖皇脸突然暴涨,龙鳞下钻出无数婚书碎片。我本能地结出玄门法印,却见苏清越迎着龙息扑上去,她心口的玄门徽记心突然爆炸,将八千年前的月光引入现世。
月光照透黄泉的刹那,我看清了命运的全貌:所谓九世婚约,不过是妖皇为挣脱天道布下的幌子。每当我与苏清越真心相拥,她体内用我心头血温养的妖皇神识就增强一分。而玄门长老,始终是妖皇恶念化成的倒影。
"这次换我。"苏清越突然捏碎自己的琉璃心,碎片化作星砂填补我魂魄的裂痕。她的身体开始消散,嘴角却含着初见时的狡黠笑意,"记住,下次遇到倒挂房梁的狐狸精......"
妖皇龙角刺穿我胸膛的瞬间,九百盏往生灯突然全部爆燃。我抓住苏清越最后一缕残魂按进心口,任由龙血浇透命格线。当北斗七星坠入黄泉时,我终于看清渡船底部刻着的真相——那是用上古狐文写的:情劫本是飞升道,九死难断一线缘。
(隐藏结局)
月砂照归墟
陆昭握着逆鳞站在归墟海眼时,潮水中浮现的却不是自己的倒影。月光穿过锁骨胎记的瞬间,他看见苏清越坐在月宫桂树下,正将星砂灌入空心的姻缘签。
"这便是第九千次轮回。"吴刚的斧头劈在桂树年轮上,木屑纷飞间现出密密麻麻的婚书。每道裂痕都是他与她相遇又别离的节点,最深的沟壑里嵌着片褪色的狐尾毛。
归墟漩涡突然吐出青铜棺,棺内躺着个戴青铜面具的妇人。当她揭下面具时,陆昭腕间金纹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那分明是他母亲年轻时的面容,而她手中握着的长生锁正在吸食星砂。
苏清越的虚影在月华中凝实刹那,突然夺过逆鳞扎进自己心窝。归墟深处传来锁链崩断之声,八百座镇妖塔同时浮出海面,每座塔尖都挂着盏用狐尾制成的灯笼。当陆昭的血滴在塔身的刹那,灯笼里传出他历劫时的声音:
"我愿以永世仙骨,换她一刻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