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黄陂北乡的一个偏远山村。我从那里走出来,得益于老师们一字一句滴水穿石式的教诲。老师用生命之光为我照亮前路,而我少时的幼稚却戳痛了老师的心。
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十岁小男生如今也老了,他想说:彭老师,对不起!
1974年春,彭老师来到我们小学,担任我三年级下学期的班主任和算术老师。她是我们的第一位女老师,也是教我们的第一位公办教师。
开学那天,不少同学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流露出异乎寻常的激动与欣喜,似乎从此天更蓝,地更阔,空气更清新。
那时,彭老师才二十岁左右,是一位腼腆的小姑娘,她梳着短辫,文静而有亲和力,温和且带几分威严。平时,她对我们一脸微笑;我们惹她生气时,她的脸色则变得通红。
小时候,我很贪玩,二年级算术本的第一页就被划了个大叉,老师批阅“重做”。我重做后,又被划了个大叉。
进入三年级,我才慢慢开窍,彭老师的教学激发了我的学习兴趣,让我更喜欢算术这门课。
她教授的内容,我一听就懂,一学就会,大家认为很难的问题,如算术中的“追击问题”,我也能熟练掌握,还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因而经常得到她的赞扬。
那时,“文革”还没结束,政治气候偏激,张铁生、黄帅成了学生的偶像。初中的教室走廊已贴满大字报,小学的墙壁上也出现了个别高年级学生的“墨宝”。
可我们还小,心思在玩上,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看新贴的大字报。但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又岂能让我们置身事外,上面要求我们紧跟形势,不会写大字报,就写小字报。
于是,彭老师给同学一人一张材料纸,要我们把对老师的意见写下来。我半天不知如何下笔,于是窥探其他同学写的内容,发现大家都在给教语文的刘老师提意见,而刘老师其实是一位不错的教师。
窥探的结果引发了我的逆反心,且老师说提意见是帮他们,我就给最敬重的彭老师写了小字报,对她上课发脾气提意见。
交上去的小字报没署名,但老师太熟悉我的字了。从此,我再也没得到彭老师表扬。
彭老师好几次在课堂上讲,“以前经常得表扬的那个同学现在退步了,这样下去,恐怕是要留级的!”我知道这是老师在敲打我。自查学习状态后,我感觉自己与以前没什么不同。
难道只能对刘老师提意见,不能对彭老师提意见?我不明就里。
年少的我不知道老师的话里饱含的失望与痛心,也不懂得怎么去打破这微妙的僵局。这学期结束后,彭老师就调走了。此后,我再也没能见到她。
若干年后,我娶了个当老师的老婆。当我看到有学生来访时,老婆那兴奋的表情,我终于读懂了老师的内心。
原来,所有的老师都特别在意自己的学生,尤其是成绩好的学生。老师为教学呕心沥血,对学生掏肺掏心,收获的却是清苦,有学生的尊重,他们才感到一丝慰藉,才体会到教书的乐趣和付出的意义。
在老师眼里,尽管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对待学生又哪能没有侧重?如果学生不知好歹、不懂珍惜、毫不在意,老师怎能不感到失望和痛心?
可见,让彭老师伤心的不是有人给她提意见,而是她没想到提意见的人会是我,她是因为倾注的心血遭受冷遇而感到寒心。
这对一个初入职场、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是何其残忍!而对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而言又是何其深沉!在稚嫩的人生阶段,时代就把这样的境遇推送到我和彭老师面前。
但不管怎么说,是我愧对了老师的器重。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也许彭老师早就忘记了我,早就忘记了那件事,但我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总觉得内疚。有时,又觉得彭老师不会忘记这件事,我或许是她职业生涯中最早遭遇的最冷漠的学生。
老师怎么看我事小,但我不能让老师觉得教书没意思,付出不值得。我让老师失望过,就该让老师获得一丝宽慰。
这些年,我多次向教育界人士打听彭老师,想说明原由补上道歉。因为当年都称呼她老师,没留意她的全名,一直没打听到。刘老师的情况倒是听说了,但得到的却是他已去世的消息。
岁月不饶人!去年,我已退休,彭老师该七十左右了,不知她近况如何?希望彭老师能看到上面的文字,知道我的心迹,接受我的歉意。
在此,衷心祝愿彭老师健康快乐!万事如意!
关于作者:紫荆天,退休警察,中医爱好者,笔墨欠缺,偶写陈年旧事,舒肝解郁,理气导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