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美术馆三楼,鲁珊的个展“心所若触”,正成为都市人的情绪出口。她的作品像极了深圳人的日常:一边在回南天的潮湿里扎根,一边在钢筋森林中寻找飞翔的可能。她的作品是自己的视觉日记,却凭借敏感与真诚,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感染力。


艺术家导览

北方的诗意散化在南方草木中,一场身份的重构

鲁珊的最新展览位于关山月美术馆的三楼。从电梯口到三楼展厅有短短十几米的通道,即便在3月的春光下,也弥漫着一股蒸腾的气息。这种湿热,像极了鲁珊作品中描绘的南方自然环境——那种湿润、浓稠、充满生命力的状态。通道的尽头,便是鲁珊的展览。

南方草木是她这次个展中比较重要的部分。鲁珊说,《说文解字》中提到“草木至南方,有枝任也。”她笔下的南方草木,展现着植物在湿热气候下的生长状态。那些纠结、缠绕、扭曲、繁茂,仿佛是对南方气候的视觉回应。鲁珊坦言,“我最近几年特别关注南方的自然环境,因为我生活和工作于莲花山脚下,所以我尤其关注莲花山脚下的植物。我感受着这里的一切,它们影响着我的创作。”

“南方的植物,似乎并不存在生死的概念,因为没来得及死去,又已经被‘生’覆盖了,在这生死迭代的过程中,空气中拥挤着充裕的能量,熙熙攘攘。”鲁珊说。这种对南方植物的描绘,不仅仅是自然景观的再现,更是她对身份认同的探索。作为一个从北方中原迁徙至南方深圳的艺术家,鲁珊的身份如同这些植物一般,在不同的环境中重构。“中原的植物特别整齐,北方的大平原,没有山,植物的生长有着明显的季节变化。而来到深圳后,我每天看到的是,莲花山脚下那片黏稠的绿。”


作品《静水流深》

她眼里的“黏稠的绿”呈现在画作上,就是大片的绿色浓稠而厚重,点缀的粉色明艳而生动。鲁珊没有学过油画,透视、色彩、对比等技法并不会束缚她的表达,不拘一格的笔触也就正与南方草木的野性相得益彰,“我只想描绘出我对它的感受。画的全是感受。”

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策展人尚辉表示,“这是一种地缘文化在地理植物学上获得的心理反射。相比之下,她的身体携带了中原文化浓稠的诗意,而这些诗情却被散化在那些不知生死的南方植物生长之中。她看不到它们的生死,却不断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枯萎。”他指出,这成为她画面上的“草木葳蕤”“四月芳菲尽”或“桃花始盛开”而这些画面所见,则是烈火余烬或波光幻灭。


作品《花構绮簇》

她内心的诗意或许要回到故乡才能再次绽放。即便是看到灰蒙天空下腐败的衰草,依然会唤醒DNA里“枯藤老树昏鸦”意境,她说,“这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

“我如黑鸟”,深圳人的异乡共鸣

鲁珊的“黑鸟”系列作品,是她艺术创作中极具代表性的部分。这些作品不仅是她情感的宣泄,也是她与世界和解的媒介。当被问及创作“黑鸟”系列的初衷时,鲁珊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创作瞬间。“有一年,我跟我先生回他老家。在旷野里,我看到了一些捕鸟的网,上面挂了很多死去的鸟的残骸。我特别难过:那些鸟在死之前挂在上面挣扎和绝望了多久。看到那只鸟,就觉得特别像当时在压力中的自己。”


作品《折翼·止 No.1》

在鲁珊的笔下,黑鸟不仅仅是自然界的生灵,更是她内心情感的具象化表达。“那时候,我以为我是有一双翅膀的,却发现总是飞不出自我,于是画这些飞扬暴烈的线条组成的形体——虽然在虚空中折了翼,我却希望它们能承载着不屈服的倔强。”她这样写在了场刊上。

这些画作,成为了鲁珊情感的出口,也是她自我疗愈过程的记录。“通过画它,我慢慢跟世界和解了。”


作品《扶摇》

除了“黑鸟”系列,鲁珊的其他作品同样承载着她对生活的感悟与情感的释放。展厅中间的那个装置作品,鲁珊尝试着从平面创作跨越到空间表达,作品的材料一是来自西藏的天然毛线,柔软、温暖,带有自然植物染的质朴色彩;二是从展览垃圾中收集的破碎镜面玻璃,锋利、透明,带有一种刺痛与脆弱的质感。“镜面代表着对自我的关照,同时也象征着破碎与受伤的状态。我用毛线去缠绕这些玻璃,就像在对待生活中遇到的困难与痛苦——你如何找到方法去绕行、规避,甚至超越它们。”鲁珊这样描述她的创作初衷。玻璃的碎片在毛线的包裹下,锋利被柔化,伤痛被治愈,令人感受到一种既脆弱又坚韧的力量。


装置艺术

现场还有一组作品,是鲁珊在母亲离世之后创作的,绘画成为纾解悲伤的出口。她坦言,“情绪比较激动的时候,会用一些比较快速急速的笔触,比较压抑难过的时候,我会让它停留得更久,甚至加一些稀释剂让颜料流淌下来,觉得悲伤就会跟着它一起流下来。”这种情感的直接表达,使得她的作品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情感张力。

鲁珊的作品很奇妙,虽然不具象,却容易被看懂被共鸣。在现场,许多观众激动地表达着他们的感受:“这些画作太好了”“我看到了挣扎”“我看到了力量”“我看到了湿漉漉的回南天!”

鲁珊说,“我一直觉得这些画是画给自己看的,像日记一样,记录下某一刻的感受、某一段时光、某一次旅行。画完之后,我便把它们背对着墙放着,不再去看,只当作自己生命中一段段的私密时光。但这次,当它们被挂在展墙上,别人竟然看懂了,甚至感受到了我当时的情感。这让我意识到,艺术真的很奇妙——它能够成为联通人与人之间情感与内在世界的媒介。”


作品《桃花始盛开》

或许,这种奇妙正是来源于都市里异乡人的身份,我们都太懂这种挣扎与撕裂感:谁不是一边野蛮生长,一边寻找故乡;一边幻想着理想与未来,一边又沉溺于迷茫与下坠?

偏要保留那点噪点,即便AI“完美”了艺术

跨媒介合作,也是这场展览很值得流连的地方。展览入口处摆放的蔡梓忻花艺作品《Echo》,开展半月,芳菲半落,却又生发出新芽,结出小果。此外,与新媒体艺术家Yellow Wasabi合作的数字作品《和黄芥末的一场实验》,以及由艺术家ANIU和JOSH创作的视频作品《林间复调》,这些作品都为展览增添了新的维度与看点。

“和生物遗传专业的黄芥末合作充满乐趣。她把显微镜接上程序,在我的油画表面走动,将这些可视化的画面生成噪音音乐——那些噪音跟我画布上的噪点很像。我们讨论噪音的价值,觉得它们往往承载着最原始的力量。”鲁珊说道。

谈及AI对艺术创作的影响,鲁珊表示,她曾尝试用AI生成装置来阐释文字,结果“太完美了”。然而,她认为艺术需要“缺点”,这些“不完美”才是人类创作的印记,是艺术中最真实、最动人的部分。不仅如此,鲁珊强调说,“我觉得艺术创作是我们作为一个人,源于内心需求才去做的一件事。如果我把创作交给AI,那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创作是因为我内心的需要,就像我要吃饭一样,所以我要去创作。如果让AI来吃饭,饿的还是我。”


作者照

在展线的最后,一张反复绘制和覆盖的空白画布静静悬挂。鲁珊透露,它原本描绘的是西藏的一些景物,但后来因感觉不对,她开始反复清洗与覆盖,最后就闲置在那了。“当这个关于怀念和悲伤的展厅空间所有的作品布置完毕时,空了一面窄墙。我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忽然想起这张作品。我觉得它似乎就应该放在这个位置。因为在生死面前,一切似乎最终都是虚妄的存在,但正如这张作品被覆盖的背后,所有的生死离别和喜怒哀乐又都是我们真实存在过的证明。”鲁珊说。

空白画可能是沉淀,也是虚无;是过往,也是未来;是自我,也是对话;一如她所有的作品,一如“心所若触”。

采写:南都记者黄璐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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