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南今年69岁了,他自己估计也没想到会在临近古稀之年翻车。
人生是一场故事,结局占有很重的分量。面对现在网络群起而嬉之的境况,估计是司马南早年批莫言、批柳传志、批马云的时候没有想到过的,如今终于回报到自己身上。
很多人认为他是吃爱国饭,是一种表演。其实任何一种能拿来混饭吃的本事,特别是能混的风生水起的本事能全凭表演,还真的得有些基础的禀赋。
认真说来,司马南的“爱国”是认真的,此人一直有他一以贯之的逻辑。
与很多人对社会政治工程纯属臆想不同,司马南实操过。2003年司马南在北京东城区以独立身份当选人大代表并履职了四年。
南风窗曾经报道过一篇《独立人大代表十年浮沉:感慨无力感很强》。其中一位独立代表就是司马南。
报道说,成为人大代表后,司马南对人大会议的形式化表面化运作不予配合:会上推举大会主席团成员,台上的人念到“同意上述名单的请举手”,他没有举手;台上人念到“不同意上述名单的请举手”,他没有举手;台上人念到“弃权的请举手”,他举了手。
还在区委书记参加团组审议时,与其他代表举手投足过分热情相反,司马南不高兴,拿出主持人的范儿告诫书记说,您到我们这儿来,身份是普通代表,这不是日常工作中各单位向您汇报工作的时候,您也不是来给我们做指示的。如果没理解错的话,您现在应该认真地、耐心地多听一听各位代表对本区政府工作的意见。
报道里,司马南的原话是“人家当了代表特别谦卑,我不是。我反感这样,尤其是反感见到当官的一脸谄媚。”他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是最高国家权力机关组成人员,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是地方各级国家权力机关组成人员,我们在这里行使代表权力,书记来了当然只有听的份儿。”
但四年后,司马南没有继续参选。体验了基层政权的实际运作后,司马南的想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一是基层的事不好办。
“有一些事就特别难办,”他说,“以前谁给我点事儿,我老感觉,这还管不了?后来发现没一件好管。”
这些难管的事儿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小到建公厕、换电表、规范用水、争取低保、捕杀蟑螂、文明养狗,没一件不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的,非有技巧和耐心不能做好。他认为那些发议论太随意的人,应该体验一下基层人大代表的滋味,尝试管管这些最简单的事儿。
二是民主投票不好用。
“当人大代表才发现,现今中国,真的一切都靠竞争性民主投票来决定怎么办,那这事儿就没法办。”他说,自从有过代表经历之后,他再也不发那些不负责任的轻佻议论了,“25年前,说到民主,我觉得这个词简直好到了完美无缺;现在嘛,你说民主,很好,可我一定会多问几个为什么。有人痴迷制度万能,选举万能,以为一搞民主,一切OK,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应该让他去基层当代表,最好直接当居委会主任、街道主任。”
三是中国政治制度好。
他认为假如没有共产党聚沙成塔的作用,中国社会就没有主心骨,处于紧平衡状态下的转型中国要稳定发展,是不可想象的。“中国要傻子过年瞧街坊式的,一味按西方民主制度那一套玩意儿来治理,必定天下大乱。”
“片面强调民主形式,几乎等于混乱和绝望,混乱和绝望将导致一个具有伟大进取心的时代无奈地毁灭”,“民主并不具有天然正义,民主所服务的价值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南的价值观念其实一直没有过特别大的转折,如果回头看他十多二十年前的这些演讲,主旨一直没有太大变化,一直在抨击西方式民主体制的不足,为中国政治制度鼓与呼。
比如他列举为什么普世价值是不对的,用“对黄瓜实行茄子标准”和”杨玉环参加西方选美“作比喻,来主张政治制度不能有统一的标尺。
他主张中国传统政治文化“贤人治国”的理念,以及古代中国非常完备详密的官员选拔制度,皇权相权制约制度,士人政府,官员之间的相互制约等合理因素。
他认为中国民主的目标,是人民幸福最大化。这是非常优秀的政治制度设计:“从君主制,到贵族制,再到民主制,一个人说了算,到几个人说了算,再到人民说了算,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在路径上,他认为民主只能内部生成,不能通过外部干预生成。我们的民主政治制度并非完美无缺,但不能动辄烙饼一样大翻个,不能把90年、至少60年搭建的积木推了重新来。
他说民主的本质是人民自治。人民自治的前提是国家独立。不独立、半独立、谈不到人民自治。
司马南说的有问题吗?没问题啊!那真问题是什么呢?我们后面会讲。
所以,司马南并不是装成爱国,而是他确实是“爱”的,是相信文化制度优势的。司马南也不是吃爱国饭的流量赚了大钱,而是大众内心有这样的需求。司马南的六千万粉丝代表了一种真切的心理需求。
这种需求是什么?是对生命根基、生活意义、价值肯定的刚需,是对动摇现实的恐惧。
所以,司马南们反过来对右派提出了要求,你们如果真的要推动社会进步,究竟是用夸张的术语去耸动大众的内心,去引发抗拒和恐慌,还是切实推动现实问题的解决,去聚焦具体问题的变革。
而司马南正是那种逻辑混乱、思维模式低级的人,他把任何对现实问题的聚焦升级为政治体制之争,从而让“爱国”的道德是非掩盖真正的问题。
这既是司马南之流的舆论策略,也是不成熟的右派为自己挖的陷阱。司马南关于政治立场的每一次表述都是本质上没有大问题的,而且正确的废话总是可以不断延展、不断再解释。
然而,中国社会的现实并不是需要讨论是否爱国爱家的问题,中国也不是需要讨论是否该实行西式民主的问题。
我们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具体的、实在的。是人民的监督权和知情权如何落实的具体举措,是城乡居民保障如何更加公平,是义务教育、生育政策如何更加合理,是财力应该投放到基础设施建设还是倾向民生保障。
我们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是如何去爱国的问题,而不是该不该爱的问题。那我们是如何陷入这种一旦提出问题便是不爱国的处境呢?
这才是司马南现象背后的真问题,任何现实问题的具体讨论都能被拖回到是否爱国的道德是非之争。因为我们失去了面对具体问题的勇气。
如同一个痴迷人生意义这种宏大命题的人,恰恰是一个无法勇敢面对一次失败的爱情、一次跌倒后站立、每一天早起的艰苦自律等具体挑战的人。
司马南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是严重失职的。
他可以对南方周末用错了“普世价值”一词连篇累牍的批判,可以细致而挑剔的发现南方周末《汶川地震,震出了一个新中国》所谓的“新中国”用词不当。但在南方报系详细报道一系列具体问题时避而不谈、视而不见。
在南方系报道孙志刚事件时,报道汶川地震推动灾害应急体系和建筑安全标准的反思与改进时,报道三聚氰胺奶粉事件时,报道厦门PX项目事件时,报道山西黑砖窑事件时,报道乙肝歧视案从而推动乙肝携带者都可以报考公务员时,报道雾霾问题推动我国出台《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时,报道《留守儿童问题》改善留守儿童处境时,报道安元鼎事件让民众能够平安上访时:
司马南在哪儿呢?
他不置一词,不发一矢。
这是所有司马南之流的共性,不是他们说错了什么,而是他们没有说什么?
在南风窗那篇《独立人大代表十年浮沉:感慨无力感很强》里,记者追问了几位独立人大代表相互之间的印象。在司马南专题最后,记者询问北京市海淀区2003年独立参选人大代表许z永对司马南的印象。
报道说,许z永对司马南几乎没有什么评价,他措词含混地说:“他没做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而司马南评价许z永则是:“许z永一天到晚老是提溜着脑袋想,只要法制,只要民主,只要宪政,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他很可爱,很书生气,有些事儿干得也很对。但是欠缺对复杂社会的了解,他认为这件事我就该较劲儿,因为法律是这样的,因为根据是这样的。他有点从理念出发。他很真实。很好的人,很纯,很可爱。”
司马南、许z永这两类人的分野殊途就此展开,二十多年过去命运已天差地别。
归根结底,司马南不过就补点税款罢了。如果说生存是一个现实问题,司马南显然才是选对了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