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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文学是一个有优秀传统,同时又有广阔前途的文学部门。这里有继承,同时又有发展。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政策的光辉照耀下,我们期待着优秀作品的出现。

传记文学是什么?《宋史·艺文志》、《明史·艺文志》都有“传记类”,但是在排列的当中,传是传,记是记,尽管并合在“传记”的名称之下,没有一个总的概念。《四库总目提要》史部有“传记类”,但是说明“叙一人之始末者为传之属,叙一事之始末者为记之属”,“传”和“记”的界限,截然分开。总之直到清代,“传记”这个名称的使用,和我们今天使用的意义是不一致的。

尽管如此,我国的传记文学却有着深远的渊源。《左传》的出现,根据现代一般人的推测,在纪元前第四世纪;在《左传》写定的时候,已经大量运用子产、晏子等人的家传(啖助说,见陆淳《春秋啖赵集传纂例》卷一)。这些家传的开始流传,必然在前四世纪以前。《国语》的写定,大致和《左传》同时,其中《越语·范蠡佐句践灭吴》一卷,运用韵文和散文合编的说说唱唱的方式,使人联想到《西厢记诸宫调》和近代的弹词。可见范蠡的传说已经通过民间故事的方式在群众中间广泛流传。

文学史作家们把《史记》作为传记文学的作品。《史记》是一部著作的整体,其中百三十篇的任何一篇,和其余的部分都有血肉相连的关系。武安侯田蚡的为人,见于《武安侯传》,可是《东越列传》、《河渠书》所写的田蚡,更能从正面加以体现;韩安国的为人,见于《韩安国传》,可是《武安侯传》所写的韩安国,却更生动,更充分地刻划出一位忠诚老实的人物。这是说《史记》尽管有很高的传记文学成就,但是究竟不同于一般传记文学。

正在《史记》写定的同时,传记文学在民间不断地出现。后代看到的《东方朔别传》残篇,是一个例子。褚先生在《史记·滑稽列传》篇后所说的“外家传语”,就指这个。民间作品的特点是生动、活泼,富于形象的刻划,但是也正因为这样,没有得到史家的重视。有意挖掘的人,在这方面是可以做出成绩来的。

古代的传记文学,经过一段很长的发展过程。五世纪初年出现的《法显传》是一部极好的自传。本来自传是一种最不易写好的文学样式,写的时候不能不以自我为中心,但是以自我为中心,稍微有一些夸大,便会引起读者的厌倦。因此,写得十分成功的自传,非常难得,《法显传》是其中的一部。七世纪出现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十卷,是一部空前的规模壮阔的传记。全书八万字,大量地运用表、启、敕、令之类的文件共五十八件,在当时是一种创格。

传记是叙人的文学样式,从后汉起,又发展了类似传记的文学体裁,这是所谓“碑”,以后又发展为“神道碑”“墓志铭”之类的作品。人死了有“祭文”和“诔”,在“祭文”和“诔”的当中,有时也会看到极好的叙人的著作,《文选》里的《马汧督诔》,是一个例子。中唐时代,韩愈提出不当史官的文人不得作传的主张,一直影响到清初的顾炎武和后来的桐城派。对于传记文学的发展,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为什么会造成这个风气?当然不是韩愈一个人的事,而是在封建统治的时代里,统治者的淫威,使文人在被压迫的情况下,不能尽情直书,因此不敢作传。是不是当真从此不做呢?也不见得。他们不作传,但是他们可以作“行状”。“行状”是汉初以来就有的形式,本来很简单,和现代的履历表差不多,可是唐代以来,文人把它作为传记的一种新样式,十二世纪朱熹所作的《张魏公行状》,长达四万三千七百字,冲破了文人单篇作品的范围,是一篇非常罕见的著作。

“年谱”是古代中国传记中特有的形式。这是从郑玄《诗谱》发展而来的。十一世纪的吕大防作《杜诗年谱》、《韩文年谱》各一卷。杜甫一生五十九年,这里有记载的仅有二十年,韩愈一生五十七年,有记载的也仅有二十八年,每年所记少则一行,多则三行,真是一部简陋之至的作品,一可是吕大防毕竟把这大门打开了。此后宋代产生了大量的年谱,不仅诗人、文人有年谱,政治家、道学家都有年谱,甚至孔子也有《孔子编年》五卷。南宋出版的诗文集,一般都附有作家的年谱,加强读者对于作品的认识。十二世纪中国的出版界达到这样的高度,是我们可以引以自豪的。宋代以后,“年谱”的发展始终没有中止过。

回顾以前,传记文学确实有过优秀传统的。在其他形式的文学里,也有多种多样的写作方法,可以接受过来,为新的传记文学服务。古典作品对于动作的叙述,有时非常精炼。《左传》僖公九年记齐桓公和宰孔一段对话以后,用“下、拜、登、受”四个字,把齐桓公的四个动作,用最简括的方式叙明了。但是僖公二十八年的城濮之战,却从各个方面把当时晋、楚双方准备作战的情况,全面铺开。有繁有简,都能各极其美。同样的例子,在《史记》、《汉书》里更是触处都是。从另一方面看,在语言的叙述里,也看到古代作家的手法。我们往往从对话中了解双方的立场和思想。《史记·魏其武安侯传》里的窦婴、田蚡、灌夫、籍福、韩安国,和汉景帝、汉武帝、窦太后、王太后,都有自己的语言,而各人的语言,实际上就是各人个性的刻划。这一切都是可供我们刻苦学习的。

我们当前所遇到的问题不仅仅是继承而且还有创造。我们向古人学习,但是我们必须开辟自己的道路。这里有“因”的部分,但是更重要的是“创”的部分。我们要在新的传记文学作品里,反映传主所处的时代,刻划传主的思想意识,帮助读者使他们对于传主有进一步的了解。前代可能没有这样明显地提出来,但是我们不能不指出这样的要求。

在传记文学方面,工作是多样的。中国有大量的古典优秀作品,如何发掘和整理,是一件艰巨工作。我们希望有人从断简残篇里搜求古代的作品,同样也希望有人把我国的传记作品作一香选录校释的工作。中国传记文学的发展,有一段漫长的历史过程,是不是有人肯作一部传记文学史呢?传记文学有它的为过去的发展需要而产生的一套理论,为了今后的发展,当然也必需一定的理论基础,因此希望看到一部关于传记文学的理论著作。在前进的道路上,我们需要向国外借鉴,所以能把国外的优秀传记文学作品翻译过来,也就成为必要的工作。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更多地、更好地进行传记文学的创作。我们惟有从创作实践中提高我们的认识,解决我们的问题,同时也帮助人解决一些关键问题。姑以陆游为例。这是一位公认的现实主义爱国诗人。可是倘使我们不知道他到南郑去做了一些什么,他和王炎的关系究竟怎样,那么他后半生的若干悲歌慷慨的诗篇,便找不到具体的线索;倘使我们不知道他和韩侂胄在什么立场上靠拢起来,那么便看不出《宋史·陆游传》所说的“见识清识”,只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谰言。

是不是传记文学专门为古人服务呢?当然不是。在掌握到充实的资料时,当然更应当为近代人,乃至现代人服务的。在党的领导下,大量的优秀的回忆录正在涌现出来。这里看到对于旧时代的控诉,也看到对于新时代的憧憬,有片段的一人一事的速写,但是更多的是扎扎实实、原原本本的叙述。这里是优秀的自传和传记的素材的宝库。新时代的出现,为传记文学准备着广阔的前途,这是每一个爱好传记文学的人应当举手称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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